就照著蘇靜姍的提議,劉士衡命松煙帶人將姓方的來人五花大綁,拿抹布塞了嘴,用車悄悄兒地送去了安福胡同。
隨後,蘇靜姍匆匆扒完飯,也準備動身朝安福胡同去。劉士衡見天色已晚,不許她出門,道︰「我去瞧瞧便得,你在家歇著。」
蘇靜姍瞥他一眼,道︰「你這可是內傷,就算去了,也得被老太太趕回來,順帶著還會連累我被訓斥一頓。」
誰讓他在席夫人面前演戲演得太過逼真了?劉士衡頓時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攤著四肢趴在床上不動彈了。
其實蘇靜姍也寶貝自己的肚子,不但仍用了那輛鋪了厚厚褥子的車,而且把楊柳和錦葵都給帶上了,一左一右地扶住她,免得天黑跌了跤。雖說她現在月份還小,身手也算靈活,但小心才駛得萬年船不是。
她們的馬車行得慢,等到了安福胡同時,那姓方的人已是拖去書房,由劉顯仁親自審上了,旁邊還有劉振業和劉士誠陪審。而席夫人甄氏等女眷,則躲在里間,隔著簾子偷听。
蘇靜姍自直通里間的一扇門進去時,賈氏正湊在簾子前朝外看,還回身悄聲地道︰「那人穿著直裰呢,長得也算周正,莫非還是個讀書人?」
蘇靜姍驚訝道︰「五嫂,你不怕被人瞧見?」
賈氏掩嘴笑道︰「太爺這書房的簾子有蹊蹺呢,你也來瞧瞧。」
席夫人瞪了她一眼,斥道︰「都甚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賈氏忙把頭一垂,退到旁邊去了,但仍是忍不住小聲地同蘇靜姍嘀咕。原來那簾子做工特殊,從縫隙里看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但外頭的人想看里面,卻是甚麼也見不著。而且最妙的是,這簾子還有隔音的效果,說話的聲音只要不是很大,在外輕易是听不見的。
蘇靜姍突然就想起了涂氏家的那間密室,看來愈是高門大戶,愈是喜歡置辦這些玩意兒。不過劉顯仁的這簾子掛在書房,應是有更重要的作用,也許同政治上的需要有關。不管安放這簾子最初的用意是甚麼,蘇靜姍都不得不承認,此刻它所發揮的功用,是極大的,不然她們怎好躲在這里看著听著。
外面一直悄然無聲,一片靜寂,蘇靜姍心下奇怪,忍不住也湊到簾子前,朝外看去。只見太爺劉顯仁端坐在太師椅上,很是威嚴,劉振業和劉士誠分坐兩旁,亦是一臉嚴肅,在他們對面,跪著一名男子,三十來歲,看上去的確是相貌堂堂,即便渾身捆滿了繩子,仍是把腰桿挺得直直的。但不管是坐著的還是跪著的,他們四人沒有一個出聲,再看劉顯仁,一雙眼楮嚴厲地盯住那男子,似在給他施壓。
好像是有這樣一種說法,你越是不作聲,對方就越是會心慌。蘇靜姍想了想,退回了原處坐下。席夫人似是知道外頭沒有甚麼進展,側身小聲地向她問詢劉士衡的傷情。蘇靜姍道︰「服了鐘太醫開的藥,已是好多了,只是還只能趴著,但依我看,再趴個三五天也就好了。」
席夫人忙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呢,叫他別慌著起來,老實把傷養好再說,他若是不听,你就說是我吩咐的。」
蘇靜姍幸災樂禍,在心里毫無誠意地替劉士衡哀嘆了一番,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答應一定將席夫人的話帶到。
這時外頭傳來一陌生的聲音,似是那跪著的方姓男人在說話,蘇靜姍和賈氏對望一眼,同時起身,湊到了簾子前。兩人透過簾子一看,果然是那男人在講話,遣詞造語還挺文縐縐︰「劉大人,晚生方春亭,河北人士,為參加科考而遷至京城。今日登門,確無他事,只為提親而來。」
提親?無論是外面的劉顯仁等,還是簾內的蘇靜姍等人,都愣住了。
劉顯仁面無表情地問道︰「向誰提親?為何不遣媒人前來,卻只身去了香椿胡同?」
「晚生想要提親的人,正是貴府的十五姑娘。」方春亭道︰「晚生自知高攀不上尚書門第,擔心諸位尊長不同意這門親事,所以想先至香椿胡同,問一問七少爺的意思,可哪知七少爺誤會了晚生的用意,使人將晚生給綁了。」
劉顯仁道︰「既自知門不當戶不對,又如何敢上門提親,你好大的膽子」
方春亭面露一抹羞澀,道︰「晚生自慚形愧,只因與十五姑娘有約在先,不能失信于人。」
私定終身?劉顯仁的胡子猛地抖動幾下,怒道︰「一派胡言」
方春亭卻道︰「晚生不是胡說,晚生有十五姑娘玉佩為證」
「玉佩何在?」劉顯仁一面問他,一面暗暗地給劉振業和劉士誠使眼色,示意他們一等方春亭說出玉佩的所在,就將其搶過來。
誰知方春亭卻道︰「玉佩太過貴重,晚生並未隨身攜帶,若劉尚書同意我二人的親事,待交換庚帖之時,晚生一定帶來給您過目。」
這話便是赤luo果的威脅了看來那晚玷污劉士雁的人,就是他無疑了而他居然還是個讀書人,劉顯仁簡直不知道此時自己該高興,還是該更加憤怒才好。
怎麼辦?直接送去官府肯定不合適,那樣會讓劉士雁的事傳開去;要不,偷偷把人打死算了,一了百了。劉振業和劉士誠都把目光投向了劉顯仁,等著他的一聲令下。
劉顯仁久久沒有出聲,他覺得此事有些棘手,若這方春亭只是個賤民也就罷了,隨手打死,再朝官府遞點銀子就沒事了,可他偏偏是個讀書人,而且還要參加科考,這樣的人,輕易動不得,不然傳將出去,可能官位不保。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道真如他所言,把劉士雁嫁給他算了?且不說這門第懸殊,只要想起他對劉士雁所作出的事情,劉顯仁也咽不下這口氣呀。
這時,劉士誠想起一事,連忙湊到劉顯仁耳邊小聲地提醒︰「太爺,十五妹是定了親的」
劉顯仁如何不記得劉士雁是定了親的,只是這事兒,怎能當著方春亭這種奸詐之人的面講出來,萬一被他打听出與劉士雁定親的是涂家,從而跑到涂家去鬧怎麼辦?
沒腦子劉顯仁瞪了劉士誠一眼,開始無比想念他那個最機靈最有主意的孫兒劉士衡來,進而又無比地後悔,干嗎要打他的板子呢,害得自己這會兒連個幫忙出主意的人都沒有。
劉振業見劉顯仁為難,便小聲道︰「要不寫信去問問大哥的意思?」
問劉振興?他人在福建呢,這一去一回得幾天?餿主意劉顯仁恨不能將劉振業一腳踢翻在地。不過這話卻給了他提醒,福建是遠,可香椿胡同不遠呀,何況劉士衡只是挨了板子下不來床而已,腦子還是沒出問題的,何不使人去問問他?他的鬼主意一向都很多,說不準就將此棘手的問題輕松解決了。
劉顯仁想著想著,就叫劉振業帶著劉士誠,親自將方春亭關押起來,一切都等他回來後再說。劉振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滿口答應,讓劉士誠去把方春亭的嘴巴塞上,然後同他一起守在了書房。
劉顯仁只身出來,命人備轎,親自去了香椿胡同,準備問一問劉士衡的意見。
此時的劉士衡,正趁著蘇靜姍不在家,翻身起床,在屋里大展拳腳,疏松筋骨,正酐暢淋灕之間,忽聞劉顯仁深夜來訪,唬出一身冷汗,連忙跳進浴池洗了幾下,換上一身干淨衣裳,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跳上床,總算趕在劉顯仁進門前趴好了。
劉顯仁心里急,進門問了下他的傷情,就開門見山地道︰「士衡,依你看,方春亭此人該如何處置?」
劉士衡此時是要當爹的人了,心境同以前大不相同,一門心思要替自己將來很可能會有的閨女打算,不能留下隱患,于是道︰「太爺,此人做下這種事情,本就當誅,只是怕消息走漏,所以不送他去官府受刑而已。所以……」他說著說著,就做了個砍頭的姿勢。
劉顯仁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只是他是個讀書人哩……」
還是個讀書人?那可真是斯文敗類,更加不能留了。劉士衡不假思索地道︰「要一個人永遠地從這世上消息,有很多種方法,並不是一定要在明處,暗地里也是一樣。」
對呀,不能明著來,暗殺也是一樣,投毒,溺水,方法多得是劉顯仁茅塞頓開,直覺得自己來香椿胡同算是來對了。他欣慰地拍了拍劉士衡的肩膀,囑咐他好好養傷,然後高高興興地起身,準備回安福胡同去安排諸項事宜。
但還沒抬腳,卻被掀簾進來的蘇靜姍給攔住了。
劉顯仁有些不高興,站住了不作聲,指望著劉士衡能出聲斥責。
但劉士衡哪會,只笑眯眯地道︰「姍姐肯定是有話要對太爺說。」
看來這孫子,是被孫媳婦給拿住了。劉顯仁暗嘆一口氣,只得又重新坐下了。
蘇靜姍知道自己進來得太莽撞了,可她動作若不快,只怕那方春亭已經命喪黃泉了,到那時,她再說甚麼都沒用了。因此她顧不上道歉,直接問道︰「太爺,孫媳斗膽問一句,您打算如何安置十五妹?」
劉顯仁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春亭,哪理會過這個,聞言便是一愣,道︰「等事情了結再說。」
蘇靜姍卻不肯罷休,追問道︰「是送去尼姑庵做姑子,是從族譜去名,趕出劉府,還是……」還是同方春亭一樣的命運,悄聲無息地消失在這世上?蘇靜姍沒敢問出來。
「這……」劉顯仁沉吟不語,良久方道︰「她出了這種事,府里是沒法再待了。」
蘇靜姍面露不忍,道︰「她才十四五歲呢,正是青春年少,花兒一樣的年紀,太爺怎忍心讓她離開家中,孤零零地一人生活?再說她自小嬌生慣養,哪有獨身在外生存的能力,只怕才出劉府,命就去了一半了。」
「那依你怎樣?」劉顯仁是劉士雁的親祖父,自是也不忍心,更何況,那是大老爺劉振興唯一的嫡女。
而劉士衡則是暗自詫異,蘇靜姍不是最討厭劉士雁的麼,怎替她求起情來了?
蘇靜姍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與其眼睜睜地看著十五妹孤獨終老,還不如允了方春亭的提親,一床棉被掩過呢。」
「掩?怎麼掩?我劉府長房嫡女,豈能嫁給一個衣冠禽獸」劉顯仁激動起來。
蘇靜姍卻很平靜,道︰「等她下嫁時,這世上不會有甚麼劉府小姐,只有一個城中富戶家的姑娘。」
劉顯仁明白了,這是讓劉士雁隱姓埋名,重新開始。這樣做,對于她來說,的確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只是他心中的這口氣,怎能咽得下
蘇靜姍到底與劉士雁交情有限,只是因為同為女人,心生同情,才多進言了幾句,至于具體怎麼做,卻不是她有興趣關心的範疇了,于是給劉顯仁行過禮後,就悄然退下了。
劉顯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甚麼都沒再說,面色復雜地離去了。他一走,劉士衡就從床上跳了下來,沖到外間找著蘇靜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姍姐,你不是最不待見十五妹麼,怎卻替她說話?」
「她雖討厭,但到底也沒害著我甚麼,我和她同樣是女人,同情心多少還是有一點的。」蘇靜姍淡淡地回答,然後抬頭盯著劉士衡看。
劉士衡被她盯到渾身發麻,不知不覺地就矮了一頭,灰溜溜地重新回床上趴著去了。
蘇靜姍喚來錦葵,打水洗澡——自從懷孕後,她就不曾用過浴池了,然後寬衣上床,挨著劉士衡睡了。朦朧中,似有人在耳邊絮叨︰「娘子你放心,從今以後,伎女的手,我不模;伎女的腰,我不摟;伎女遞過來的菜,我不吃;伎女要同我共騎出游,我將她踹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