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二少爺一到湖邊,就撲通一聲跳下去救人了,連衣裳鞋襪都沒來得及月兌!」楊柳急色道。
「人命關天,他不救人還能作甚麼?這不是挺正常的麼?」難道這時候楊柳還想著甚麼男女授受不親的事?她可是行走過江湖的人,不至于這樣迂腐呀?蘇靜姍很是奇怪,甄氏亦是不解。
可楊柳又道︰「七女乃女乃,關鍵是他根本不會水呀!旱鴨子一只,還只管朝水里扎,結果害得五少爺和七少爺都跳下去了,一個救十四姑娘,還有個得去救他!」
這涂明羽也真是的,就算著急,也不能添亂呀!雖然覺得很不合時宜,但蘇靜姍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而甄氏則悄聲地問她︰「怎麼,涂二少爺同你十四妹……」
「沒有的事。」蘇靜姍肯定地道,「他倆見都還不曾見過呢,怎會有甚麼事。只是十四妹是在涂家落的水,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涂家還能月兌得了關系去?而今涂家太爺、老爺、大少爺都不在,只有二少爺一個男人在家,他不著急,誰著急?」
原來是這樣。甄氏放下心來。在她看來,女孩兒就該貞潔嫻雅,同男子的私情,那是一丁點兒也不能有的。
楊柳焦急地朝湖邊望了一望,問道︰「七女乃女乃,我也會水,不如我去幫幫忙?」
蘇靜姍道︰「你去岸邊接應便得,下水的人多了,也是添亂。」
楊柳應了,叮囑如玉好好照顧蘇靜姍,便朝湖邊去了。
甄氏見蘇靜姍站得久了,怕她腰疼,便揀了處干淨的湖石,拉她一起坐下了。兩人坐下沒多久,便听得湖邊傳來一陣歡呼︰「救上來了!救上來了!」
蘇靜姍心頭一喜,就要起身過去看看,但還沒邁步,卻听得湖邊傳來陣陣驚呼,音量之大,竟遠超剛才的歡呼聲。不過這驚呼聲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片寂靜,以及人群後的那些竊竊私語。
蘇靜姍瞧著奇怪,同甄氏對視一眼,俱在心里想著,這是怎麼了?
沒過一會兒,楊柳急步奔來,臉上的驚訝之色尚未褪去。蘇靜姍忙問︰「十四姑娘怎樣?」
楊柳朝湖邊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七女乃女乃,十四姑娘救上來時已是人事不省,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涂二少爺一見就急了,不顧自己也是才被救上來,爬過去就……就……」
「就甚麼?」甄氏急切地問。
楊柳吭哧吭哧,竟紅了臉。
蘇靜姍看她這模樣,猜道︰「是涂二少爺給十四姑娘做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這詞兒楊柳沒听說過,不過在心里默了一遍,再想想當時的情景,馬上就點了頭,道︰「對,對,就是人工呼吸。」她剛才正羞于將「嘴對嘴」幾個字講出口呢,忽聞蘇靜姍說出「人工呼吸」這詞,不禁滿心佩服,還是七女乃女乃有學問,能將讓人面紅耳赤的話,文文雅雅、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但甄氏卻沒听懂,滿臉迷惑地看看楊柳,又看看蘇靜姍。蘇靜姍只得湊到她耳邊,解釋了幾句。甄氏一听,臉色大變,急道︰「這怎麼行?難道邊上就沒人了麼?」
楊柳此時卻為涂明羽講話了,道︰「除了他,沒人會那個,就連五少爺和七少爺也不會。」
在這時代,懂得急救知識的人的確不多,蘇靜姍勸慰甄氏道︰「還是十四妹的性命要緊,其他都是次要的。而且涂二少爺一定是擔心她在涂家園子里出了事,所以心急如焚,甚麼也顧不得了。再說事急從權……」
她仍在說著,甄氏卻已經想通了,道︰「反正她是庶出,就是給人做妾的命,這樣倒也不委屈她。」
蘇靜姍問道︰「娘的意思是,涂家即便會因此而娶她,也只是讓她做偏房?」
「不然呢?」甄氏很奇怪蘇靜姍會如此問,「本來以涂家的權勢地位,她作正妻的可能性就是微乎其微,而她今日又同涂二少爺鬧了這一出,想作正室,更是沒機會了。」
蘇靜姍有些不解︰「不是說姊妹替嫁,乃是很尋常的事情麼?不然涂家為何邀我們前來賞花?」
甄氏道︰「那是因為涂家感激我們家為人厚道,主動退親,所以給老太太一個面子,也給你十四妹一個機會,若是她真有大家之風,破格娶她作正室,也不是沒可能的事,畢竟我們家太爺官位也不算低,大老爺又正是前途無量的時候。」
蘇靜姍繼續問︰「既是如此,如果涂家確是有意娶她作正室,那涂家二少爺就是她未來的夫君,未來的夫君在情急之下給她做人工呼吸,這並不會影響到甚麼名節罷?」
「怎麼不影響?」甄氏肯定地道,「八字還沒一撇呢,那涂家二少爺對于她來說,就是個陌生男子。只要還沒拜堂成親,就得謹遵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不然就是于名聲有污。所以,即便在此之前也許涂家有意娶她作正室,現在也是完全不可能了。」
蘇靜姍听過甄氏的話,感到自己同這個時代,還是有一定的代溝的,原來在這里,並不奉行一床棉被掩過的法則,對于女子的要求,也比她想象得更加嚴苛。只是她原先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沒有見識到這些而已。
突然地,她就為劉士貞感到悲哀和惋惜起來。怎麼就這樣的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呢?雖然這樣想,但她心里還是存著一絲僥幸,畢竟甄氏向來是個糊涂人,誰知道她說的話,有幾分是對的呢?
這時湖邊的人群一陣騷動,緊接著分開兩邊,讓出一條路來。看來是劉士貞要被抬出來了,蘇靜姍自己不便前往,便對楊柳道︰「你去看看有甚麼需要幫忙的。」
楊柳疾步而去,很快便回返,對蘇靜姍道︰「十四姑娘雖然有了呼吸,但卻仍是昏迷不醒,大家都急作一團呢。」
蘇靜姍讓她再去,楊柳卻道︰「七少爺趕我回來的,說人都去了那邊,七女乃女乃這里肯定無人照料,叫我回來小心伺候著。」
蘇靜姍不以為然,甄氏卻也道︰「這會兒涂家到處亂糟糟,的確該當心才是。咱們現在這里坐一會兒,等十四姑娘那里有了消息再過去看,然後就回家去。」
蘇靜姍想著,此時他們肯定是要請太醫,給劉士貞診脈開藥,她們此時過去,不但幫不上甚麼忙,反而有可能因為人多而被推攘到。于是便點了點頭,道︰「娘考慮得周到,就依娘的。」
甄氏不管在席夫人面前,還是劉振業面前,听到的都是斥責居多,難得听到一句「考慮周到」之類的贊揚,因此心里很高興,拉著蘇靜姍重新坐回湖石上,聊東聊西。
她的話題,無外乎便是劉士貞落水的原因,以及賈氏有可能得到的懲罰。
都是一家人,而且同為二房,何必這樣幸災樂禍?若是賈氏倒霉,二房所有的人都落不到好去。蘇靜姍很是看不慣甄氏這樣的言行,便道︰「娘,十四妹尚未醒來,事情究竟怎樣還不知道呢,您也不能妄下結論。」
「除了她,還能有誰?」甄氏很不以為然,「自從你十四妹當家以來,她就看她不順眼了,今兒總算逮著個機會。」
蘇靜姍道︰「如果十四妹今日表現得宜,能夠順利嫁人,那最終當家的人,還不是五嫂?她何必害得十四妹嫁不出去,從而一直霸著當家的位置?」
甄氏看了蘇靜姍一眼,壓低了聲量︰「姍姐,你還是太心善了,你五嫂既然有膽做出這種事,多半就沒打算讓你十四妹從湖里再起來……」
啊?!蘇靜姍震驚不已。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因為一旦劉士貞醒過來,賈氏的行徑就要暴露了。只有她長眠不起,她才能好處盡得——當然,這些猜測,都建立在施害者的確是賈氏的基礎上;如果推劉士貞下水的不是她,一切另當別論。
蘇靜姍看著甄氏,突然覺得,她這人雖說辦事能力有限,但在某些方面,看問題還挺全面的,自己還真不如她。
兩人在湖石上坐了一會兒,便有個涂家的小丫鬟匆匆前來,對她們道︰「二太太,七女乃女乃,十四姑娘服過太醫開的藥後,沉沉睡去了。」
甄氏便同如玉一起扶了蘇靜姍起來,跟著那小丫鬟朝劉士貞那里去,一面走,一面向她打听情況︰「我們十四姑娘既是能服藥,那想必是醒了?」
小丫鬟點點頭,道︰「醒了,不過太醫說她溺水時間太久,大傷元氣,所以還是服了藥睡著的好。」
醒了就好。甄氏和蘇靜姍都放下心來。
離湖不遠處,背靠桃花林,有一處花廳,劉士貞便被安置在這里。涂家人和劉家人都在,不過全坐在外間,好讓劉士貞安睡。
甄氏和蘇靜姍進去瞧了劉士貞一眼,也退至外間,坐到了席夫人身邊。甄氏嘆到︰「十四姑娘可憐見的,那小臉慘白慘白的,連絲血色也無。」
涂家老太太白氏眼泛淚光,滿臉歉意,道︰「都是我們涂家照看不力,才出了這檔子事,我老婆子認打認罰,絕無怨言。」
涂家其他人,從大太太吳氏到涂明羽兄妹三人,全都垂下了頭,挨著向劉家人致歉,涂家姊妹倆更是落下了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