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京城寸土寸金,但卻從來不缺少房子,只看你有沒有錢。國子監後街的房子,與香椿胡同相比還算便宜,但也僅僅是相對而已,實際上,要租下一套可供三口之家居住的房屋,並不是一筆小的開銷。所幸田家還算殷實,不然也娶不到劉府的嫡出小姐,因此田悅江沒有過多猶豫,就先預付了定金,然後回安福胡同來問劉士儀的意見。
他看中的房子,共有三處,同屬一個房東,其中一處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另一處也是個院子,但只有一進;還有一處面積最小,只是個通共四間房的套間而已。
田悅江傾向于租那個兩進的小院子,既有接待客人的場所,也有讓孩子玩耍的空間。但劉士儀心里卻有自己的想法,一般人家,正妻一懷孕,就是要找通房的,田悅江之所以沒有照著規矩來,全因劉顯仁是她公公的恩師,所以田家人一般都很遷就她。
但而今他們身處京城,誰曉得沒了父母的管束,田悅江會如何?會不會以她生產作月子為由,從她的陪嫁丫鬟里頭挑出一個作通房?如果田悅江真提出這個要求,她是完全無法反駁的,因為大戶人家小姐的陪嫁丫鬟,本來就是作這個使的。
但這些天在安福胡同借住,讓她深感屋小的好處,你看劉顯仁的那四個妾,不就只能蝸居在後罩房?後罩房那是甚麼地方,下人住的地方,劉顯仁就是再想叫姨娘們服侍,也不會跑到後罩房去的,所以就只能夜夜宿在席夫人房里。
所以,若是他們也只租個小小的屋子,根本就不給妾室容身的地方,那田悅江應該也就斷了那心思了罷?劉士儀主意打定,便以省錢計,挑了那間套房。田悅江雖然覺得那套房有點小,但娘子賢惠,替自家省錢,還有甚麼好說的?于是便依了她,就租那四間房,于第二日去把租金付了。
那房東的房子,都是常年出租的,里面各色家生齊備,而且還干淨,劉士儀帶人過去看了看,叫他們稍作收拾,就辭別席夫人等人,同田悅江搬了過去。席夫人同甄氏自是依依不舍,劉振業甚至暗地里抱怨劉顯仁為人太過謹慎,只買這樣小一間宅子,害得劉士儀只能到外租房子住。抱怨著抱怨著,又念起了自己,好容易找著個土生土長的京城姑娘,想納為妾室,可就因這房子落實不下來,所以才耽擱了。
甄氏親自到劉士儀新租的房子去看了看,回來同眾人感嘆,她那房子比起安福胡同還不如,通共四間房,一間用來待客,作了客廳,一間他們夫妻倆住,一間丫鬟婆子們擠,剩下那間,留給以後的孩子和女乃娘,除此之外,竟是連間給田悅江作書房的屋子都沒有。
蘇靜姍听說後,卻有不同意見,同劉士衡笑道︰「十三妹好手段,為人精明之處,竟不下于你哩。」
「怎麼說?」听見蘇靜姍夸贊自家妹子,劉士衡頗有幾分得意,但她這話,卻教他听不懂。
蘇靜姍掰著手指頭,細細與他解釋︰「你看,十三姑爺連個書房都無,那將來若是納妾,想必也是沒有住處的罷?既是連個住處都沒有,那還納甚麼妾?十三妹此舉,既得了勤儉節約的好名聲,又杜絕了同他人共事一夫的可能性,可謂是一箭雙雕呀!」
原來她夸贊劉士儀,是因為這麼個原因。自家妹子有沒有一箭雙雕,劉士衡並不在意,他只是看著香椿胡同那兩進的,空了許多房間的大宅子,若有所思︰「所以說,我家娘子還是賢惠大度的,留了這許多空屋給以後的妾室住?」
話音尚未落下,身上就挨了蘇靜姍一下,抬頭時,便見她雙手叉腰作母夜叉狀︰「劉士衡,你別以為我大了肚子,就打不了你了!」
劉士衡看著她那圓滾滾的肚子,連玩鬧的心都不敢有,連忙低頭服小,好生賠罪︰「娘子大人息怒,我就算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呀!」
「甚麼?你還敢起納妾的心?!」蘇靜姍一听,本是摻雜了半分玩笑的心情,馬上全化作了憤怒,恨不能提了棍子,狠狠揍他一頓。
劉士衡自知失言,忙不迭送地發誓賭咒,但無奈蘇靜姍更相信他的無心之言,認為那才是他心底的真實想法,不管不顧地將他關在了門外,稱,既然你想納妾,那就趁著她懷孕,納去罷。
劉士衡站在門外,苦勸蘇靜姍莫要生氣,免得惹惱了月復中的孩子。但無奈蘇靜姍怎麼也不回應,他只得模了模鼻子,打算在門外打個地鋪,以表自己對蘇靜姍的一片忠貞之情。
他才剛把地鋪打好,正要躺上去,就見計氏遠遠地朝這邊來,同時,錦葵來報︰「計大娘來了。」
劉士衡想了想,干脆還是躺著,沒有起身相迎,只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來。
計氏到後一見,自是吃了一驚,忙問緣由。因擔心聲音傳到屋里去,劉士衡並不敢撒謊,亦不敢添油加醋,只將剛才的情景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然後哀求計氏道︰「娘,我那真是無心之言,我對姍姐——」
沒等他說完,計氏就把手一揮,道︰「我知道了,不必說了。」
劉士衡見計氏面色不虞,心頭打顫,暗自緊張道,難不成丈母娘也認為真有納妾之心,要幫著蘇靜姍教訓于他?雖說他有副好身架,不怕疼,但若就這樣被打,未免也太冤枉了罷?
正想著,卻見計氏根本沒有半分責怪他的意思,而是徑直去了房門前,舉手拍門,朝里道︰「姍姐,我不要你開門,你只給我听著。」說完,後面的話就有些嚴厲了︰「你曉不曉得,你作甚麼能對姑爺非打即罵?還不是仗著他寵愛于你!而今他已是事事都遂你的意,通房沒有,妾室更沒影,你卻還揪著些言辭上的錯兒作甚麼?娘是過來人,奉勸你一句,再好的情意,也經不起總折騰,不然就淡了。」
門猛地被拉開,蘇靜姍紅著眼圈出現在她面前,頗為委屈地道︰「娘,我才是你閨女,你胳膊肘卻怎麼朝外拐?」說完又道︰「誰叫他一時不慎吐露了真言,我若是任之听之,他豈不是真要把妾朝家里引?」
「怕甚麼!」計氏的底氣十分地足,聲音洪亮之極,「若是他敢亂來,你就帶了孩子走人!難不成離了他,還過不了了不成?」
蘇靜姍看著計氏這意氣風發的樣子,突然有些自卑,自己竟還沒有計氏有自信,成日里擔心相公出軌,真真是慚愧。
而劉士衡卻是傻了眼,還以為丈母娘只是教女呢,卻沒想到她比蘇靜姍更狠,先是不管束他,一旦等他釀成了錯,就休夫外帶拐走孩子!這樣看來,還是蘇靜姍而今的做法更合他意,吃醋,是因為心里有他;管他,是為了防止他犯錯;就算再生氣,也只是把自己關進房里,並未生出休夫的心來,即使她手里有一封休書在……
劉士衡越想越覺得蘇靜姍可敬可愛,便繞過計氏,去攬蘇靜姍已瞧不出形狀的腰,對計氏道︰「娘,姍姐知道錯了,您就別說她了。」
怎麼反護起蘇靜姍來了?計氏愣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道︰「怪不得人家都說,夫妻吵架最是勸解不得,勸得好,他們和好了反怪你多事;勸得不好,更要怪你說話不中听,害得他們矛盾更深。」
劉士衡連忙道︰「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姍姐她懷著身孕……」
「若不懷著身孕,你就不護著我了?」蘇靜姍在一旁涼涼地道。
劉士衡連忙低頭認錯,外加發誓賭咒,不管她有沒有大肚子,他都會一輩子護著她。
計氏在一旁听著肉麻,連忙走了。
蘇靜姍仔細琢磨計氏剛才的話,覺得還是很有道理,遂幽幽地嘆了口氣,道︰「都是你,要我扮甚麼傻大姐,結果真個兒變傻了,凡事只會耍橫,動粗。我實該同十三妹好好學學的,要管束相公與無形之中。」
「得了罷。」劉士衡趕緊打消她這個念頭,「這家里呀,只能有一人精于算計,不然就要亂套。不信你看十三妹他們家,是不是只有一人算計?」
好像還真是,也許月老的紅線本來就不是亂牽的,總是一種性格搭配另一種性格,看似不合,其實恰到好處。蘇靜姍正琢磨,卻不留神劉士衡在耳邊輕語一句︰「娘子,你放心,為夫決計不會嫌棄你笨的,你就安安心心地當傻大姐罷。」
蘇靜姍一听,作勢要打。劉士衡連忙身子一蹲,將她攔腰抱起,進屋里去了,順勢還用腳踢上了門。
蘇靜姍怕傷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掙扎,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把自己放到了床上。劉士衡滿意地拍了拍手,自己也跳上床去,對她道︰「那些屋子,空著確是可惜,但你又不許我納妾,就只能有一個辦法了。」
「甚麼辦法?」蘇靜姍奇道。
劉士衡神情得意,道︰「就只能勞我多費些力,讓你多多地生孩子,一間屋里住上一個,就不怕空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