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的窗格木門上扇扇都充盈著繁復美麗的各種雕圖,四季花卉、福壽綿長,在一整張板上雕刻出來,再鋸成兩半,中間加紗,工藝獨特,最是精巧。
只是這樣喧嘩張揚的雕飾,連陽光輕易都透不過的陰暗與昏黃。至夜間,秋季,月光清冷的為黑瓦添上了一層冷輝,細細簌簌的穿過空隙,道道如針光芒照不亮屋內之人半份神情。
掙扎著已經累了,夏木晚自覺得沒有再演戲的必要,干脆的全身放松弛依靠在嚴莫寒的懷中,呼吸都有些粗重,幸而沒有大喊大叫,演了半天戲倒也不渴。
「累了?」嚴莫寒輕輕撫模上她的臉,感到上面一層薄薄的藥膏,手指只幾點,立刻便將她現在的臉頰輪廓有了個清晰的概念。不敢再踫,只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原來,每次你受傷,我都無法護住你。」
嚴家的大少爺在這里莫名其妙的感慨什麼呢。夏木晚現在已經沒有半分感動的心情。折騰了一天,什麼精彩的畫面也都看過了,什麼苦難也都受過了,月已在中天,是不是到了可以讓人喘口氣的時間。
嘆了口氣,夏木晚閉上眼楮,大少爺,您可不可以放過我,我想睡了。
听著她的一聲嘆息,嚴莫寒狠狠咬唇︰「木晚,那一日你說,誰對誰也不用演戲。」手扶著她的耳後,強迫著讓她面對自己,「你說你在演戲,那麼,你可是每一句話都是在哄我嗎?就連那一日你反復問我的嗓子,可是為了確定我是不是喝了湯而虛火上升?」
這句話說得,不是自己已經給自己答案了嗎。不能做聲的夏木晚直視著面前的一片黑暗,透進的光芒都照不亮眼前之人,這種感覺,會不會與他面對自己的時候很是相近呢?
如果看不見,那又怎樣描繪出對方在自己心中的樣子?
「木晚,現在只有你我兩個人。我這般問你,你還是不願說嗎?」不跳字。
什麼?夏木晚立時一驚,殺了你?別開玩笑了!就算我是發瘋而殺了你,我也是要償命的好不好。都這麼晚了,別再讓我演戲了。掙扎著想要躲開嚴莫寒的手,兩下里誰也看不到誰,一個錯位,夏木晚翻身滾落到地上。
還好是肩膀先著地,頭只是微微一磕,雖然疼的真的很想哭,但是為了自己今天晚上可以安穩的度過這一夜,夏木晚咬牙抬起頭看了看屋中的陳設,什麼都看不清,到底要躲到哪里才能不被他找到。
听著他喊「木晚」,已經動身模索著下床。夏木晚情急下靈光一閃,盡量不發出太大聲音的翻身滾入床底,呼吸放輕,頹然閉上眼楮。如果這樣還躲不開他,那可真是命該如此,再怎樣掙扎也無用。
沒有听到夏木晚的聲音,嚴莫寒心中一揪,沿著床腳模了一遍。沒有,看來並沒有磕到頭暈過去。不過,可是躲到哪里去了?雙手被綁,又沒有清晰的爬行的聲音……
站直身,手扶著床確定好方位,嚴莫寒口中輕輕喚著「木晚」,盡量將腳步放小,幾乎是蹭著地面的往前直走。
屋中本就是幾乎一團漆黑,再加上床單垂下來將視線遮擋住,夏木晚跟本什麼也都看不見。貼著地面也听不到他的腳步聲,只有那聲聲的「木晚」喚得令人膽戰心驚。明明告訴過自己被找到也只不過是不得一夜好睡而已,卻怎樣也無法視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為無物。將身體縮成一團,不知何時眼淚滑下。
她,真的好怕,好害怕這個人。
到底不是自己的房間,嚴莫寒一時沒有注意將桌案上一個瓷瓶打翻在地,清脆的碎裂聲立刻將屋外的眾人都吸引了過來。
「少爺,您沒事吧。」大少女乃女乃不是已經被綁住了嗎?洛塵看著對面的青玉,無聲的詢問。里面的少爺在做什麼?
青玉搖搖頭,她又怎麼可能知道。只像洛塵一樣將耳朵貼到門上,可是什麼都听不見。
瓷瓶的碎裂聲只瞬間便點燃了嚴莫寒的火氣,抬頭一聲厲喝︰「滾!」听到門板「吱嘎」一聲響,可是屋中還是沒有半點的聲息。心中越發的焦躁,揮手將桌案上所有的物品全部打落,听著這一堆東西乒乒乓乓的在地上最終沒了聲音,扶著桌案慢慢坐在地上,輕輕的問出來。
「木晚,你不要我了,對不對?」輕輕問,輕輕呼吸,輕輕流淚。「什麼你嫁給我其實已經是極好,什麼我也是在努力活著。真正的夏木晚,從來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口。」
「我知道你存心要殺了馬亦遠,我也知道你突然這麼努力的討好我娘是有著自己的打算。好,你想要怎麼做我全隨著你。只是,可不可以,不要放棄我,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沉默著讓我不知道你在何方。」
手掌移動本想支撐住身體,稍一使勁卻是尖銳的痛。知道手掌被瓷片劃傷,徒然的舉起,頹然的再度垂下,嚴莫寒呵呵冷笑︰「你不信我,你早已不信我。」只怕在她心中,自己永遠是那個欺負她取樂的嚴家大少爺,冷血無情的,落井下石的,冷嘲熱諷的,她最為痛恨的人。
只是,只是,她卻不知,他的害怕。
「木晚,你殺了馬亦遠之後,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他這樣口口聲聲不要自己離開他……夏木晚閉上眼苦笑,只余苦笑。明明每晚讓自己獨守空房的人是他,明明將自己趕去東廂房的人是他。為什麼他卻每次都說是我不要他。
荒謬!太荒謬了!
這個人太可怕。她永遠不知道,也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在求自己不要離開?這豈不是太過可笑。她現在是誰?嚴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整船的嫁妝沉了河底,身無分文只能讓嚴家豢養的金絲雀。求自己不要離開?她若離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如何活下去。
她該如何離開?她只能在這嚴家活下來,活著去尋求自己想要的。
「盡快與少爺同房。」蕭然的聲音突然便回響在耳中。
同房?與嚴莫寒同房?夏木晚皺緊眉,使勁晃晃頭。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句話?越是想忘記,卻突然想起嚴莫寒赤果著上身,黑發凌亂鋪散,唇角勾起邪氣到滿是誘惑的笑容。
為什麼會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身體深處涌起一陣燥熱,夏木晚沒能忍住的伸展身體,腳踢到床腳一聲響。好難受!好熱!好癢!雙手急躁的掙扎,卻怎樣也掙月兌不開。
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這樣異樣的難受?
誰來解開我!我好難受!誰來救救我!
「木晚。」驚慌失措的聲音滿是焦急,一雙手將她拽進了懷抱里。
夏木晚睜開眼,是誰?看不清,是誰?啊,很好聞的味道,很暖,很香,究竟是什麼草藥呢?會有這樣溫暖的香氣。為什麼明明看不見,卻可以記起那雙眼楮清清冷冷的光芒直入心底。
想要,好想要……
「蕭……」如遭雷擊,一片迷茫之中也驚起一絲理智!不要!自己是嚴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怎麼可以想到別的男人。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直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不可以說出口!
狠狠咬住自己的舌,試圖維持住這片刻的清醒。不能屈服!不能開口!若是說了……若是說了……自己必死無疑!
懷中的夏木晚壓抑著痛哼,全身都在掙扎,幾乎令自己抱不住她。嚴莫寒慌得完全不知所措︰「木晚,木晚你怎麼了,哪里痛?」可惡!為什麼自己看不見!為什麼明明近在咫尺仍舊無法得知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每次受傷,自己都只能不知所措!
「來人!來人!來人!」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門外的人都涌了進來。
看著客院主屋里已經亂成了一團,蕭然似乎想舒口氣,又似乎連氣都喘不上來的胸口一陣揪痛。自己……做的絕對沒有錯。
「你果然在這里。」洛塵看著站在院門前的蕭然,被氣得咬牙切齒,「大少女乃女乃中了春.藥。是你做的吧!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蕭然看著洛塵漲紅了一張臉,輕輕的笑︰「你去告訴大少爺,要救大少女乃女乃,只能圓房。我就要這個結果。」是的,這個結果,就是我要的,就是你該要的。
這!這算什麼!洛塵都要跳腳了︰「蕭然你瘋了!你居然用這種方法硬逼著大少女乃女乃與少爺圓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瘋了!瘋了!這些人都瘋了!
「我如何會不知道。」蕭然抬頭看著頭上那輪明月,笑出三分笑意,眼楮清亮的燦如繁星,「她若殺人,我便做她的手。她若迷茫,我便做她的腦。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人哪里還能抱有其他幻想,我只不過,推了她一把而已。」
謬論!「你怎麼可以代替大少女乃女乃做決定!你怎麼知道這些是大少女乃女乃想要的!」洛塵沖上去真想給蕭然一拳,「快把解藥給我!快!不然會出大事的!」
「想在嚴家活下去,沒有她想要的余地,只有她該如何做。」蕭然對于洛塵的憤怒視而不見,反正洛塵的一切都是他教會的,自然有恃無恐。
洛塵當然也知道,時間不等人,咬緊牙,看來只能說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少爺沒能察覺大少女乃女乃是中了藥。」又不是當真沒經過人事,這個年紀,怎樣也該明白的。
皺起眉,蕭然還真的沒想到。大少爺是可以察覺出來的?
「大少女乃女乃一直在死死的咬住舌,滿嘴都是血。」洛塵此刻的冷靜分外的恐怖,「即便是被折磨的滿床打滾,可還是絲毫不松口痛喊一聲,這是為什麼!究竟是什麼令她不敢張口叫喊?難不成……叫出來之後,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嗎?」不跳字。
平生第一次有了惶然驚恐的感覺,蕭然看著洛塵,手開始微微輕顫。
還不肯認錯?洛塵硬起聲音︰「好吧,那咱們就等著,等著大少女乃女乃忍不住叫出來,等著听大少女乃女乃會叫誰!」
這句話簡直就是直接說出來了!蕭然迅速將解藥塞進洛塵手里,轉身頭也不回的逃走。
她會叫誰,她會叫誰,她還能叫誰!誰在她的心里……
不能再想下去了!自己完全是在胡思亂想!絕對不可能!
可是,為什麼要逃……
傳事雲板連叩四下,這喪音卻將所有人解救出來。
迅速趕往西北角院的蕭然心中只留存一個念頭︰馬亦遠,終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