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灰色的天空開始飄雨,洋洋灑灑的,帶著冰冷從堆積著厚厚雲層的天下落下,灑在肩頭領口,再被溫暖的體溫帶走冷意。然後,又是一再的重復——跌落、鑽入、冰冷、濕意。
雨,漸漸地轉大了,落在傘上,是沉悶而急促的聲音。透過雨霧,甚至看不清對面街道的路人,其實,終究也只是擦肩而過,誰又會真得在意誰,誰又會回眸看上一眼。
銀亮的連綿的霧中,一雙眼楮帶著期待牢牢地注視著前方唯一的道路,忍受著身體上傳來的由于冰冷而導致的刺痛。
心,火熱而激烈。
就要見到她了,遠隔千山萬水,差一點就人鬼殊途,他終于等到相聚的這一天。自從知道她成為凶殺案的目擊證人,他就開始擔憂,同時卻也是在心底暗暗期盼。他知道這樣的念頭太過缺乏同情心,但自私是無可避免的通病。
汽車的馬達聲才從道路的另一端傳來,他立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然而,在不遠處,還有輕微的拉開保險,子彈上膛的聲音。
確認目標後,在車門拉開的一瞬間,子彈在雨霧中疾射而出。血混著雨水交錯著散落在灰色的地面,紅色從未像此刻一般顯得如此怵目驚心。
趁現在,正是帶走證人的最好機會。
有人沖上去,準備架走車里的人,等真得上去了,卻發覺車里除了受傷的司機以外,空無一人。警車尖銳的鳴叫打破了雨的暗啞,路人也漸漸圍了上來,一切似乎只發生在一瞬,只有腳步聲,汽車發動的引擎聲,路人驚慌的呼喊聲,以及疾馳而去的車閃電般消失在雨霧中。
半蹲著貼靠在不遠處的車的另一側,顧幻璃手捂著被流彈擦傷的手臂,咬著牙苦笑,剛下飛機就遇到這種事情,她真是無處哭訴去了。
「璃?你怎麼樣?有沒有……你受傷了」安東尼奧低低啞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憂,他的眉也緊蹙著。
「你怎麼也來了?」顧幻璃無奈地笑著,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黑色的發絲被雨水浸濕落寞地垂著。終究,櫻粉色的嘴唇勾起一個美麗的弧度,「如果那群殺手知道你也在這里,恐怕案子還沒有正式開庭,就先損失兩個證人了。」
安東尼奧伸出去想要攙扶她的手,微微顫抖,「你還好麼?我看到血……」血沿著蒼白的指尖滴落,既是寂靜的,也是沉重的。
「只是看起來有些嚴重。」顧幻璃微仰起頭,濃密縴長的睫毛中閃動著些許微光,「估計要縫個幾針……」
苦澀的話語從風中吹來,「為什麼不同意我去機場接你?現在再說這些的確是太晚了,我先陪你去醫院縫合傷口。」
顧幻璃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警察,看著被救護人員抬走一息尚存的司機,長吁一口氣,「晚上你要請我吃一大客巧克力聖代,算是替我壓驚哦」
「好,就算天天請你都行,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安東尼奧月兌下外套,輕輕地蓋在顧幻璃的肩頭,他不敢去看懾人的殷紅正無限的在雪白蕾絲小襯衫上擴大開來,也不敢想之前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瞬間。
鮮紅,覆蓋了一切的顏色,恍如不可磨滅的印記,雋刻了命運。記憶中的那場噩夢,誰都沒有忘記。
溫潤的鮮血在指掌間流動,心,波瀾不起。顧幻璃笑著倒在一雙溫暖的臂彎中,這是她曾經生死與共的伙伴,「安東,我沒事,所以,不要這樣蹙著眉頭,看起來好像大叔啊。」
之後的事情很多,顧幻璃因為受傷和淋雨而導致的發熱,所以記得不大清楚。她似乎縫合了傷口,然後回答了警方的問題,做了筆錄,之後……
安東尼奧的手指輕輕穿過顧幻璃散落在枕間的發絲,「生命太過脆弱,有時,我真得怕一個不留神,就會永遠的失去你。」
「好夸張。」顧幻璃綻開一絲笑顏,安心地躺在病床上,微微閉上略顯疲憊的眼眸,「只要讓我睡一覺,我保證,明天又是精神奕奕。」
而在西子湖畔,淺淺的龍井茶香在夜風的吹拂下變得清淡而柔和,化成溫暖的香氛緩緩包圍著湖邊那棟小巧的古典式樓房。
白牆,灰瓦,在月光下閃耀著柔和的微光,樓外,疏疏落落地種著十數支竹子,不多,但竹葉婆娑的聲音足以讓人的心寧靜下來。
臨湖的窗邊,有秋香色的藤蓮子低掛。簾波微漾,一只手慢慢探出。窗邊的枝頭搖曳,濃郁的綠色被兩根白皙的指尖掐住,而後摘下。
這香,是淺淡的。
顧天熙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眸,將掌中的竹葉湊近細聞。鼻端縈繞著淡香,清冽的,就像是他加諸在那款最新特制香水上的味道,他不希望妹妹的身上飄搖著跟以前相似的甜香。
「少爺,美國的電話。」何沐陽將電話交給顧天熙。
一抖手,先前還被珍愛的托在掌心的竹葉已被無情丟棄,郁綠的葉隨著顧天熙反轉的手腕飄落風中,悠悠忽忽的掉落在何沐陽的腳前,踐踏而過。
彎轉曲折的長廊,寧靜流淌的流水,橫跨兩段的石橋。月光靜靜的,照著顧天熙唇邊淡淡的微笑,「小璃,怎麼這麼久才來電話?」
突然,他的臉色一變,優雅地闔上電話,背著光,冷冷地看著何沐陽。「我以為,有些事情我不必交代,你也會做得很好。」
何沐陽並不急于解釋,他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屬下只是按照小姐事前約定好的方式執行。」
「事前約定?」顧天熙冷冷的想著,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的溫柔了。「自從給她自由,她的膽子真是越發的大了。與一堆亂七八糟的合住不說,竟然還想出這種引蛇出洞的法子。她以為自己的命很多麼」
仿佛看穿了顧天熙的憤怒,何沐陽低下頭,他知道答案。有時候,那雙琥珀色眼眸中會閃過一些東西,很暗,很暗,卻常常讓看見的人——膽戰心驚。
顧天熙從相貌而言,其實和他的父親在相貌上他們並不完全相象,但這個微笑——卻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驚人。雖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不同的,但是,究其本質,顧家人天性中獨有的冷漠和自私卻是被很好的繼承下來。
只是,顧天熙習慣了優雅。但是,無論他偽裝的多好,那股從周遭透出的冰冷與黑暗並存的氣息已讓自己看得非常透徹。這個人,這個自己選擇追隨的人——是從地獄來的惡魔。
「少爺應該相信小姐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情。」何沐陽終究還是說出了這句話,畢竟,當年那個有膽量在遭遇綁架後跳窗逃走的小女孩,就算被顧天熙像是溫室的花朵一般豢養著,骨子里,她始終都是不折不扣的顧家人。
「雖然她的能力有待商榷,但是,她的口才我絕對是相信了。」一雙眸子半睜半閉,顧天熙的表情漸漸變得冷漠,「既然她想先發制人,就隨她玩吧。只要小命還在,大不了就是哭著鼻子跑回來認輸求饒。讓她吃點苦頭也好,從小到大就是太順利了,才讓她變成現在這副異想天開的模樣。哼,也不知道夜教她的那些功夫還記得多少。」
顧天熙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她怎麼說服你的我不想知道,但是,該派該跟的人一個都不許少。剩下的那些贅言,就沒有說得必要了。」
「是。」何沐陽垂下眼簾,退開兩步,恭身站立。
而睡得迷迷糊糊的顧幻璃突然驚醒,她怔怔地看著白色天花板,首先想到卻是自己腦震蕩住院的某場鬧劇。
從什麼時候起,醫院不再是她厭煩的所在了。
是因為哥哥守著她直到她醒來,還是因為朋友的關系與照顧;是因為姜先生低沉磁性的語調,還是因為她終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主演的電視劇?
「璃?你醒了?」安東尼奧驚喜地看著她,體貼地從旁邊端起一杯水,「是不是渴了?還是想吃東西?」
「慢著慢著。」顧幻璃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啞然失笑道,「你不會一直都在這里吧,貌似……」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喃喃自語道,「都這麼晚了?壞了,我忘記給哥哥打電話了」顧幻璃心里一急,連忙坐起身找電話。
只是,等電話撥出去的時候,才想起來怕。可……
怕也沒用了。
听著哥哥稍顯冰冷的聲音,顧幻璃小聲地道著歉,然而,病房內卻隱隱透出一股極不安定的氣息。
顧幻璃在將電話的同時,也回憶起什麼。她快速地跟顧天熙說晚安,然後拔下手背的針頭,慢條斯理地走到門邊,從玻璃窗看了眼樓道。然後又緩緩踱到窗邊,撩開天藍色窗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外面的情形。
「璃?」安東尼奧看著顧幻璃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
「安東,你還記得那個殺手是因為什麼事情被捕的麼?」顧幻璃冰冷的手指輕輕拂過紗簾上的紋路。
「被捕?你是指……」
「在這里,他們是本土作戰,只怕天時地利人和都佔著呢。」微笑漸漸在顧幻璃的唇間展現,她原本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自己提前達到美國,會不會引得幕後的那個人再次出手。
結果,她很滿意。
因為,從今天的事件中,她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那些人並不會要她的命,至少,此時此刻不會。至于自己的航班信息和出行計劃是如何被人得知的,顧幻璃有些猶豫。前者,只要有她的身份證號就可以查詢登機信息;後者,只要有人黑了安東尼奧的郵箱和手機就可以掌握她的信息。
看起來,如果想要徹底從這件事情中擺月兌出來,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深入虎穴。可是,這樣的冒險行為絕不能以生命為賭注,她所掌握的信息太少,籌碼以及制勝的關鍵她尚未知曉,冒冒失失的行為只會將與她有關的牽扯進去。
顧幻璃微微嘆了口氣,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自己在這場棋局中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下棋的人是打算以案子開審作為決戰的號角,還是……
另有籌劃?
正想著,就听刺啦的一聲,連樓道帶病房的燈都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