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小學,建校于一九三九年,校址的前身是一所明代的祠堂。這所小學不但歷史悠久,而且不論是規模、教學設備、師資力量還是升學率在市里都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采用的教學方式融入了國際先進教學的理念,所以,成為家長們趨之若附的首選。
何況,慈濟小學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色彩紛呈。除了升學所需要學習的科目外,學校還開設了諸如手工、美術、音樂、體育、鋼琴、舞蹈、禮儀……等課程。平日里也會組織一些活動,譬如參觀博物館、動物園、野外郊游、植物園,夏令營,冬令營,還有姊妹校之間訪問交流,目的就是為了從輕松的氛圍中引起學生的興趣與注意力,拓展眼界,讓他們學會自主探究、獨立思考、創新突破。
只是,想要進入慈濟小學,要麼是學生本身極為聰慧,要麼就是學生有背景有地位。如果二者都沒有,招生辦公室的老師會笑眯眯地告訴家長,其實學區內還有幾所聲譽不錯的小學,去試試或許還有機會。
而在慈濟小學任職的教師,不但需要出色的教學水平,還要重視學生們情感、態度和價值觀的變化。更重要的是,每個學期的期末考試,不但是對學生一個學期學習成果的檢驗,還是對教師這一階段工作的考察。
今天,正是慈濟小學三年級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科目——英語。
這會兒,三年一班的班主任蘇菱羽已經盯著窗邊發呆的顧幻璃足足有二十分鐘了,她暗自忖道︰難道是這次考試的題目很難?或者是顧幻璃的身體不舒服?除了考試開始時,她動筆寫了一會兒,剩下的時間,她一直都在發呆。
說實在的,顧幻璃是蘇菱羽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到現在見過的最乖巧的孩子。不光長得可愛,學習好,而且運動絕佳,還彈得一手好鋼琴。更讓她心疼的是,顧幻璃的父母和哥哥都在國外,而她一直寄居在姑母家。雖然顧幻璃的生活也算得上是衣食無憂,但是蘇菱羽發覺,顧幻璃比起同年齡的其他學生,多了一份靜默和敏感。
所以,出于種種理由,蘇菱羽對顧幻璃總是會格外的注意。
今天早上,蘇菱羽抱著考卷一進教室,習慣性的環顧四周,就發覺坐在窗邊的顧幻璃有些不對勁。墨汁般的眼楮像潭水般沉靜無一絲波瀾,默默地看著眾人手忙腳亂的開關鉛筆盒檢查鉛筆和橡皮。
也許,這是小孩子緊張的另一種表現吧!蘇菱羽這樣想著,將考卷發下。可現在看來,她卻有些不確定了。猶豫了一下,蘇菱羽走到顧幻璃的身旁,輕輕敲了敲書桌,看到顧幻璃緩緩回過頭,她才輕聲道,「如果身體不舒服,就去醫務室讓校醫給你看看,千萬不要強忍著。」
顧幻璃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她那眉尖微蹙的模樣又是讓蘇菱羽一陣心疼。蘇菱羽知道自己還在監考,也不便多說什麼,因而存了心,打算考試結束後帶顧幻璃去校醫那里看看。孩子對于生病這種事總是很遲鈍的,再加上她又寄人籬下,還是自己多關注她一些吧,免得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
顧幻璃見蘇菱羽轉身走開,這才將試卷翻過來,拿起鉛筆接著答剩下的題目。她故意寫得很慢,畢竟離考試結束還有將近半個小時,總不能現在就交卷吧。且不說會嚇壞班主任,就是她自己也沒膽量客串一把天才少女。
要知道,這個世界是奇怪的。一方面,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與眾不同,另一方面,每個人都希望自己不要做出頭鳥。既要保持個性,又要維護共性……
顧幻璃慢慢悠悠地答著卷子,當真是做到一筆一劃,就差把每一個字母寫得跟印刷體一樣了。可時間依舊一秒一秒的走著,不快不慢。顧幻璃抬頭看了眼黑板旁邊的鐘表,暗暗地嘆了口氣。用手撥回它簡直輕而易舉,可是,一個回車鍵,怎麼就把她的人生都撥回了?
雖然昨天晚上她在自己的房間里想破頭,可是這種時間與空間交錯的物理問題,根本不是她擅長的。直到天亮的時候,顧幻璃才放棄了思考,既然是不擅長,那就等什麼時候找一個擅長的人給她解惑吧。
至于現在,先將這場難熬的考試混過去再說。
時鐘滴答滴答,隨著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教室內所有的人都興奮地歡呼起來。只有沉默的顧幻璃慢慢地收拾著文具,然後拎起書包,準備悄無聲息的離去。
「顧幻璃。」蘇菱羽將試卷抱到辦公室,又急匆匆地跑回教室,倒把準備回家的學生們嚇了一跳。
顧幻璃抬起頭,輕輕地喊了一聲,「蘇老師。」
「身體覺得好些了麼?」蘇菱羽看著顧幻璃有些蒼白的臉,心中更加確定她肯定是什麼地方不舒服。她突然想起隔壁班的一個學生竟然在上課時犯了盲腸炎,不由得更是緊張。
顧幻璃眼楮眨了眨,小聲道,「蘇老師,我昨晚夢到一只好大好大的大白狗,唔,就像是廣告里的那只,一直在追我。好可怕哦!」
做夢?蘇菱羽一愣,半天才想明白,原來顧幻璃是做噩夢了,一晚上沒有睡好。她伸出手,憐愛地拂過顧幻璃的頭頂,「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好溫暖的掌心……
顧幻璃點點頭,認真地說道,「小璃雖然現在有些怕怕,但是長大以後一定就不怕了。因為老師說過,狗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對,所以,我們要善待身邊的小動物。」蘇菱羽听著顧幻璃稚氣的話語,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今天你就不要去鋼琴社了,早點回家休息,好麼?」
「嗯!」顧幻璃點點頭,轉身跑開,跑了幾步,又回頭對蘇菱羽揮了揮手,喊了聲,「老師再見!」
直到跑出教學樓,顧幻璃才放慢腳步,順便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雖然說什麼年齡做什麼事,但是,讓她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跟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撒嬌,真得是很怪啊!
「幻璃!」一個清亮的男聲在她身後高喊著,「你今天不去練琴了麼?」
顧幻璃止住腳步,緩緩轉過身,看著對面那個眼眸閃閃發亮的少年,淡淡道,「天博,我今天想四處走走,你……幫我跟董老師請一下假。」
莫天博幾步走上前,擔憂地看著她,「幻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天一天都覺得你怪怪的。」
「我很好呀!」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她只是不適應回到孩子的狀態,不論是撒嬌,還是考試,都讓她覺得不適應。索性,她回到了小學三年級。這一次的考試,應該還能維持她的好名次!
莫天博困惑地撓了撓頭,然後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好吧,我替你請假。只是……這次的出國交流,楚叔叔同意了麼?」
「蘇老師會幫我請假的,而且,在考試前我已經將家長同意書交給教導主任了。」顧幻璃拂了下被風吹得稍稍有些凌亂的發,輕聲道,「姑母還在家里等表姐和我,如果回去晚了,姑母會著急的。所以,……再見啦。」
「再……見……」莫天博看著顧幻璃縴細的背影,喃喃道。
校園的小徑兩旁種滿了銀杏樹和梧桐樹,從樹下走過時,可以听到葉子沙沙作響。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散落在飛揚的裙擺上,斑斑駁駁,如水墨浸染般緩緩綻放。
顧幻璃默默地想,重活一次的她該做些什麼?
恨?如果把人生全放在恨里,那還有樂趣可言麼?
報復?如果憑著未卜先知報復那些曾經傷害她的人,那麼這重新再活一次的機會是不是白白浪費了?
她顧幻璃,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全家的愁雲慘霧?
還是她天高任鳥飛?
對楚憐幽,她有困惑也有埋怨。如果,楚憐幽肯和她這個妹妹傾吐心事,也許,姐妹愛上同一人的悲劇就能避免。如果,楚憐幽肯和她坦白,那麼,她這個妹妹不過是失戀,也不至于失去可以在鍵盤上靈動飛舞的手指,失去夢想,進而連人生都破碎了。
對那個人,她有忿恨有哀怨。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天長地久的確很美好,但如果做不到,為何要隱瞞?心都不在了,人綁在一起又有什麼用?彼此折磨麼?
只是,這麼簡單的將一切罪過推給別人就是正確的行為麼?錯誤永遠不是單方面的,她更應該思考的是,為何悲劇會降臨到她的身上。難道她自己就沒有一點錯麼?
她的錯來源于太信任?又或是來源于極端的自以為是?
也許,她首先應該做的事情是反省。
對哥哥,她心中除了愧疚,還有心疼。她從不知道他是愛她的,她從不知道原來在哥哥心中她這個只會惹麻煩的妹妹竟然如此重要。她只知道……在過去那些歲月中,她有太多次,不經意、故意、甚至是惡意的傷害哥哥。
顧幻璃又在想,她最親近的兩個男人,她的丈夫,她的哥哥,一個深深地傷害她卻什麼都不說,一個悄悄地關心她卻什麼都不講,然後,任由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最愚蠢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顧幻璃想著哥哥的眼淚,想著那觸不到的距離,突然很想听听哥哥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喂」字。
怔怔地想著,水玥顏離開學校,恍惚地走到街上。人海車流從眼中一一掠過,都敵不過心頭那份濃濃的思念。她看到街邊的電話亭,終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哥哥宿舍的電話是……
此刻,顧幻璃已經顧不得什麼時差,什麼規矩,她沉頓了一下心緒將听筒拿起擱在耳邊,手指輕移,緩緩摁下熟記于心的電話號碼。
「我是顧天熙,請問你是哪位?」
青澀的嗓音,熟悉的話語,還有,與往日相似的疏離與遙遠。
「哥。」
顧幻璃陡然間心里一陣難受,滴嗒一聲,一滴淚禁不住掉了下來。
「小璃?」
「……對不起……」說完,顧幻璃才發覺她把縈繞在心頭卻不適合在此刻說出口的那三個字講了出來。她揉了揉眼楮,想要解釋,就在這時,有車子從身邊疾馳而過,掀起陣陣冷風,卷落了眼角凝著的淚,如雨熙鈴。
「小璃?小璃!你還在麼?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小璃?……」
話筒那邊的聲音漸漸變得焦急起來,然而,在電話線的這一端,听筒頹然地垂在半空中,隨風搖曳,顧幻璃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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