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某個人曾經存活在這個世界的證明之一,然而,她的記憶卻像是在重復中拐到了另外的方向。在蒼茫的幻境里,有無數根記憶的絲線,每一根都與某個人相連,可她卻找不到自己應該拽下的那條絲線。
因為,每條絲線都該有其原本的長度,而決定長度的唯一因素,就是時間。所以,明明那條絲線是存在的,可此刻,當顧幻璃面對著,明明應該十余年之後才相識的某人時,實在是茫然失措了。
萬幸的是,過往記憶中的絲線,不,屬于某人的絲線應該是琴弦,完全可以將人割碎的銳利的琴弦,那種深藏在傷口之中的痛楚,依舊存在。
她知道,他的眼楮中有著冰晶一般的冷冽。同時,她也知道,如果他的眼眸中蘊藏著溫柔且凝鎖著誰時,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深邃和魅惑。
只是,她不想去面對那雙眼眸。與勇氣無關,是的,在重逢時,她就已經決定,能做陌路人最好。萬一失敗,那麼,他與她便做偶遇然後離散的人,就像是人生中遇到的絕大部分人一樣。短暫的相聚,然後,永遠的別離。
更何況,她心中的聲音警告著,不要再深陷那灰色的漩渦,不要再重復那心碎的感覺……
「小丫頭?丫頭?你睡著了?」關切的聲音帶著暖意。
支著下顎倚在玻璃窗前的小女孩,緩緩睜開眼,窗外的陽光刺得她微眯起眼,陽光下的黑瞳浮掠著哭笑不得的光澤。「馬會站著睡,駱駝會站著睡,人不會。非常不幸,我正好是人,所以,站著睡這種技能,估計這輩子我是掌握不了了。當然,如果你能掌握這種特殊技能,我絕不會感到一絲意外。」
「我就說吧,這個小丫頭,不但牙尖嘴利,而且爪子快著呢!」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奚落。
「有麼?」顧幻璃輕輕一笑,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窗外,青茵綠地,明媚的陽光在濃蔭相掩中追逐,蜿蜒溪水點綴其中,完全遠離塵囂。「雖然,住院是一件讓人極為厭惡的事情,但是,這家醫院給人的感覺像是……寧馨。」
修長的腿微微彎曲,駱奕臣倚著牆,眉毛微挑,「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像是這個詞,太過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麼?顧幻璃背對著他們譏諷地一笑,腦海彷佛掠過那稍縱即逝的殘存影像。索性,只是一閃。現在的她,更應該發愁的是她倒霉的腳,還有手腕、胳膊、後背,大大小小的正在愈合的傷口。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個愛美的女孩子,那些傷口終有一日會轉為淡疤,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小丫頭,現在是心理治療的時間了,我們送你去談話室。」葉青嵐從一旁推過輪椅,然後,直接將不斷掙扎的她抱到輪椅上,就像之前的二十多天他做過的那般。
「我只是做噩夢,有必要天天見心理治療師麼?」顧幻璃真是被悠閑的葉青嵐和駱奕臣給折磨瘋了,放暑假的他們難道不該出去度度假,或是繼續他們的寫生麼?為何要天天耗在醫院,耗在盯著她做物理治療,盯著她復健,盯著她看心理治療師……
「你的問題在于,因為不想做噩夢,所以夜夜不睡覺。」嬌媚的聲音,配著那修長的紅指甲點點顧幻璃的額頭,顧幻璃面前多了一名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的美艷女子。「除非你曾經受過虐待,天天處于擔驚受怕之中,否則,以你這種年紀的小孩子而言,所謂的失眠是完全不可能出現的。」
真是一語中的啊!
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顧幻璃微微一笑,「可是,我做過的所有測試表明,我是一個身心健康,熱愛生活,樂觀向上,有較強的抗挫折能力和適應能力的八歲小女孩,對麼?」
「這是另一個讓我疑惑的問題。」美艷女子輕送了個秋波,在白紗窗透進的陽光下倍顯燦爛,「可愛的小妹妹,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些心理測試的標準答案的?」
「喔……」深深吸一口氣,顧幻璃雙目爍亮,雙手交疊捂著胸口,驚喜地說,「阿姨,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家了?」
阿姨?美艷女子聞言眉尾跳了兩下,她咬牙切齒道,「顧幻璃,我早就說過了,你可以叫我靜華姐姐,也可以叫我蘇靜華,就是不要叫我阿姨!我還沒那麼老呢!」
「靜華……阿姨……有關不承認衰老這件事,你不認為這其實是一種病態的心理疾病麼?」顧幻璃抿著深意的笑,慢悠悠地說道,「因為,每個人都會老,是的,有一天,我們,都會,老。」
「我說過不要叫我靜華阿姨!」
「蘇阿姨。」
「你們到底是從哪里找來這個讓人抓狂的小丫頭的!」蘇靜華一邊用手抵著眉心,以防皺紋過早的生成,一邊崩潰地說道,「就她這副模樣,全院的心理治療師都救不了。依我之見,倒不如把她送到尼姑庵去,對,沒錯,送到尼姑庵去,這樣,世界就太平了。」
「恐……呃……壞人……壞人是不會介意別人稱呼她們到底是阿姨,還是女乃女乃。」顧幻璃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全然不在意蘇靜華的額頭又冒出的那兩條青筋。
「你們先出去。」蘇靜華抬起頭對葉青嵐和駱奕臣說了一句,然後直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幾上,捻塊點心入口,再吮吮手指,舉手投足無一不是風情萬種的媚態。听著門被輕輕闔上的聲音,她一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一雙修長的美腿性感地交疊,順便搖晃著腳上的桃紅色高跟鞋。
高跟鞋上繡花釘石,並且以色丁布料在鞋面及鞋跟上以縐褶做出花朵形態,這雙鞋的價格恐怕不菲。所以,能留在普世醫療集團下屬的私人醫院中,只是擔任一名小小的心理治療師,看來,她是真得很喜歡這份工作呢。
顧幻璃如此暗忖著。
「璃兒啊,你還真是有口福呢。」萬分嫵媚的嬌喚,這是蘇靜華心花大開時,聲必媚到入骨再添三分嗲勁,順便不管不顧地隨便替人取個小名。「每次他們過來看你,帶來的不是日式的茶點,就是西式的糕點,最重要的是,這些點心都是名廚的精心之作。而且,每一樣都做的細致,讓你好入口,又可品嘗多種變化。」
「有口福的是你吧,靜華……姐姐。」顧幻璃無奈地支著下顎,看著蘇靜華大快朵頤的模樣,「這些糕點可是有三分之二都進了你的肚子,而且,你沒發現麼,他們二人帶來的糕點中,恰好有三分之二是你喜歡的口味。」
「所以啊,我是真的不想批準你的出院申請呢。」蘇靜華的紅唇嘟了嘟,一臉不滿的模樣,「而且,憑你現在的精神狀態,如果回到家中,會很危險。」
顧幻璃微微蹙眉,「很危險?難不成我會精神失常,然後拿著刀隨便砍人?還是會自虐?將自己的腿當成火腿然後一片片的切下來?」
「噗……」剛剛喝下半口的紅茶直接從蘇靜華的嘴里噴了出來,她急匆匆地站起身,撢了撢白大褂上的紅茶茶漬,雖然明知道這根本是無用功,但這已經是她這個月被毀掉的第十件白大褂了。「顧幻璃,我懷疑……不,我相信,你平時一定看了太多的恐怖片……可這並不合理……」
顧幻璃深吸一口氣,像在舒緩那份抑郁,「為什麼不合理?」
「在此之前,不如先和我聊聊一直困擾你的夢。」
顧幻璃就知道她不會那麼輕易地回答自己的問題,而且,她的確需要人幫助她解決她的噩夢問題。畢竟,這樣一直躲在醫院里不回姑父姑媽家總不是辦法,更重要的是,哥哥很快就要回來了。是的,再度從英國回來,只為了檢查她的復原狀況。
「其實並不算是噩夢。」顧幻璃皺了皺眉頭,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總是夢到海……」
「先說好,如果你又說夢見澄澈的天,奔涌的海,婆娑的樹,綻放的花,用耳朵飛翔的兔子,還有騎著粉色小豬頭頂鐵鍋的鼴鼠王子,城堡里的公主正在月兌發……」蘇靜華對于楚幻璃的想象力早已領教,她可不想再听稀奇古怪異想天開的童話故事了。
「噗。」顧幻璃忍俊不禁,用手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這才正色道,「其實我還有很多這樣的故事,比如草莓公主和楊梅王子……」
「停!」蘇靜華雙手交叉比劃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嘴角抽搐幾秒,她無奈道,「說海,我不想听什麼獼猴桃公主和哈密瓜王子。」
「明明是草莓公主和楊梅王子……」顧幻璃小聲嘀咕了幾句,看著蘇靜華的臉色已經進入到鐵青的階段,她終于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夢見自己在海邊畫畫,油畫。我知道自己畫的是白天的海面,可天空卻沒有太陽,所以,海平面以上都是陰沉沉的,從白色過渡到藍色再到黑色。」
蘇靜華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你還記得在你的畫中海面上有什麼麼?」
「與其說海面上有什麼,不如說,沙灘上有什麼……」顧幻璃說著話,笑得眼角彎彎嘴角翹翹,只是這樣的笑在蘇靜華看來,預示著一個新的讓她哭笑不得的童話故事又拉開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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