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中午的挑釁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撕裂平靜的閃電,那麼放學時驀然發生的事件就是足以將一切沖刷掉的傾盆大雨。
因為向鋼琴社遞交了退社申請,所以,突然寧靜下來的放學後時間,讓顧幻璃有些茫然失措。低頭看了眼腕上的瓖鑽玫瑰金腕表,這是哥哥送給她的康復禮物,也是作為那些她從未寄出的賀卡的回禮。顧幻璃並不在意這腕表到底有多名貴,她看重的是哥哥的心,溫暖的心。距離卡西迪奧來接她的時間還有些,顧幻璃猶豫了一下,決定去音樂教室坐著發會呆。
寧謐的教室,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射入,在地上形成五彩繽紛的光影,柔和且慈祥。卡西迪奧曾經說過,陽光燦爛的且明朗的教堂更像天堂。或者說,這暖融融的陽光從天上射來,象征著「神啟」進入信徒的心靈,沖淡幽秘。
看看,這就是被卡西迪奧連續數日洗腦的結果,只不過看幾扇彩色玻璃都能想到神和信徒的問題,顧幻璃想,她一定是瘋了,否則,為什麼思路一點也不听指揮?
她苦笑著換了個姿勢,然後,有關兒時的追憶瞬間像一尊沉睡多年的古老座鐘重新顫巍巍地敲響,帶著撲面而來的塵土在斑斕的光線中飛舞,在寂寞中泛起輕微的漣漪。可知人生三日,也許將昨日的滿天飛垢刷洗,卻因為疏忽了今日錯誤,給明日蒙一層煙霧或劃上一個句號。
「砰!」的一聲,音樂教室的門被人撞開。顧幻璃一抬頭,卻發現沖進來的人是莫天博,她猶豫了一下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莫天博拽起來,急匆匆沖出教室。
「到底出了什麼事?」顧幻璃微微蹙起眉,雖然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這樣的全速奔跑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吃力。
莫天博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對顧幻璃說道,「憐幽和人打起來了。」
「啊?」
莫天博見顧幻璃一臉茫然,連忙解釋道,「學校里最近有一些奇怪的謠言,憐幽信以為真,便帶著一群人去打二年級的沈暮然。」
沈暮然?
顧幻璃迷蒙的眼神立刻變得清醒,純黑色的瞳仁分外閃亮,就像貓一樣銳利。她不喜歡看戲,但是並不代表她沒有興趣看看將自己推入悲慘境地的人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痛苦的深淵。事情是她挑破的,她自然要去看看它的發展與變化。究竟是就此改變還是殊途同歸,或許,楚憐幽與沈暮然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
天依舊蔚藍,多出來的幾塊浮雲慘白如紙。泛黃的銀杏樹在一片蒼松翠柏的碧綠中暈染開來,將秋意染得更加濃烈。楚憐幽和沈暮然就站在這浸滿秋色的草坪上對峙著,眼中閃耀的星星點點仿若那紅于二月花的燃了整個山野的楓火,游移間帶著的竟似刻骨銘心的恨。
他們姐妹其實長得很相像,尤其是少年時期。所以,從旁觀人的竊竊私語中,完全可以听出那份篤定。那份因為血脈相連而產生的篤定!
只是,小孩子的嘴架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顧幻璃在一旁听了听,無非是萬惡的公主欺負了可憐的灰姑娘。做出來的事情不外乎是收買灰姑娘的同班同學,然後將所有的值日工作都交給灰姑娘、然後等灰姑娘掃地的時候,嗑嗑瓜子,吃吃話梅,總之就是灰姑娘剛剛將地面掃干淨,一分鐘後保證又變得混亂不堪,且垃圾一大堆。
今天,可愛的公主終于決定將欺侮升級,所以,也就有了灰姑娘頭上的香蕉皮,還有掛在她頭發上的瓜子皮,嚼爛的口香糖。
灰姑娘也不是軟弱的小綿羊,被人欺負了這麼久,是誰指使的弱勢再弄不清楚那她也就真是太蠢了。所以,她直接將手里那一大袋子的垃圾全倒在公主的身上,很好的詮釋了何謂「絕不忍氣吞聲」。
據說扔完之後,灰姑娘大笑了一陣,笑聲甚是恐怖。而且,還說了句甚是有趣的話。貌似是「天女撒花就是這麼個玩法。學姐,我學得對麼?」
問題是,前半句話倒也還好,偏偏後半句話的某個字直接刺中了公主脆弱的神經。怒火在她的胸口燃燒,可是,她卻在對方眼中看不到想象中的驚慌失措。反而她自己像是一個獵物一般,而灰姑娘就是戲弄她的那只貓。
胸口燃燒的怒火在不斷擴大,一股無法言語的沖動讓楚憐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給了沈暮然一個掌摑。這下,燃起的何止是怒火,還有戰火。
女人打起架來,無論年紀大小,最後都是揪頭發扇耳光。所以,楚憐幽和沈暮然也不例外。顧幻璃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沒意思,何苦讓兩個原本是受害者的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小丫頭互毆到鼻青臉腫呢!
她慢悠悠地晃到美術社,慢悠悠地借了個不大不小的塑料桶,慢悠悠地去水房打了桶水,因為不太涼,她還在水房多等了一會兒。這會兒她又慢悠悠地踱回公主與灰姑娘的戰場,直接雙手一揚。
「嘩——」
世界凝固了。
下一秒,尖叫四起,毆打非但沒有遏制,反而愈演愈烈。公主和灰姑娘都指責是對方主使的這起潑水事件。
顧幻璃無辜地掏了掏耳朵,拎著桶離開。把桶還給美術社,順便拿起園丁忘在草坪深處的澆水用的皮管子,接上水龍頭之後,她仰頭看了看太陽。
應該不冷……吧……
揚手!
「嘩——嘩——嘩——」
在公主和灰姑娘即將將對方的臉撓成花瓜的一剎那,突然而至的傾盆大雨終于讓圍觀的人四散逃竄,也讓毆打的人稍稍冷靜下來。只是,逃走的人發覺跑了不過幾十步,天就晴了,而且,剛才下雨的地方,頭頂也沒半朵烏雲。
其實,這樣的事件每個人的童年或多或少都遭遇過,所以,當時間流逝,童年時的爭吵往往就變成書縫中泛黃的照片,變成在黃銅唱針下吱吱作響的黑膠唱片,又有誰能記得當初的恨意濃濃。
可惜,顧幻璃清楚得很——楚憐幽和沈暮然之間的仇恨卻與此截然不同,她們爭奪的不僅是一個父親,還有未來,乃至人生。
當爭執終于成為她們生活的習慣,戰火逐漸蔓延,甚至將她牽扯在內。可現在沒關系了,顧幻璃如此想著,過完這個學期。哥哥就會將她送到異國他鄉,到時,無論楚憐幽和沈暮然之間是善意競爭還是惡性循環都與她無關了。
「顧幻璃同學,你為何要澆大家一身水呢?」教導主任發愁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三個小女孩,同樣的眉清目秀,脾性卻截然相反。顧幻璃的冷漠。楚憐幽的可愛,沈暮然的堅強,怎麼混到一起就成了足以震驚全校上下的重磅炸彈呢?
顧幻璃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影,但是,她的呼吸仍舊保持著平穩的節奏。「因為這樣做的傷害最小,見效笑時間最快。」
教導主任微微一笑,「你的做法的確沒錯,只不過現在是秋天,這麼冷的水,大家可受不了。如果因為善意而導致了惡意的結果,那麼原本的善意也會變質,對麼?」
「當時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顧幻璃的唇角挑起一絲笑容,那是期待著某些事盡快發生的戲謔笑容,畢竟打成這樣校方是一定要請家長的,到時可就是王見王的局面了。
這一切如果是罪,根源既是男人的貪婪。
這一切如果是錯,也能歸咎于慈濟小學實在是母親心中的最佳選擇。
不論是愛是恨,是緣是劫,總該有了結的一刻。
率先來到教導主任辦公室的是沈暮然的母親——沈嫣然,從看到的第一眼,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成熟而溫婉,充滿知性的柔和魅力。即使沒有化妝品的粉飾,素面仰天,也精致動人。怪不得能留在姑父身邊,甚至在姑媽人生中最為重要最為美麗的時刻引誘姑父出軌。
沈嫣然進來以後先看了眼自家女兒臉上身上的慘狀,眼中已是帶了淚,等到咬著唇臉色不豫地看向楚憐幽時,淚光驟然化為懼意。
她見過楚憐幽,從楚憐幽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她就一直關注著楚家的正牌小姐。不止是因為嫉妒顧文娟,更多是不甘心,不甘心乖巧懂事女兒只能作為私生女,卑微的活在人後,活在楚憐幽的陰影下。
可她不敢責備楚憐幽,沒有楚林濤的命令,就算身為楚夫人的顧文娟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能將沈暮然的事情說出去。是的,暮然姓沈,索性這個名字里傾注了沈嫣然和楚林濤的諸多回憶,比如,他們是在暮色蒼茫中相識的;正因為兩心悅然,他們才最終成為情人。雖然沈嫣然覺得母女的名字里都帶一個然字似乎是亂了輩分,但是,楚林濤就是她的天,只要是他喜歡的,她無條件服從。
如果說遺憾,沈嫣然不是沒有。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孤身一人在家過那些所謂的團圓節,她更記不清在沈暮然小時候有多少次因為發高燒她一個人抱著病中的孩子去看急診。面對越來越大的女兒,面對她諸多的疑問,沈嫣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或許,她自己也會有爆發的那一日。
對此,她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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