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卡西迪奧的選擇顧幻璃有些愕然,但是,換一個角度想,不是,以此刻這種某些詞語被屏蔽根本進不了她的耳朵的現實來說,笨天使難不成用了法術?
過濾的系統竟然如此精準,果然是天使級別的出品。想到這里,顧幻璃忍俊不禁地看了卡西迪奧一眼。光線將他的深邃的臉部輪廓投影在牆壁上,從風中輕輕搖曳的發絲到完美的唇線,以至于除了戰場中一個高聲喝罵一個低聲抽泣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怔怔地看著他,甚至,楚憐幽的手指在空中輕輕描繪著那些線條,想要將其刻進記憶的最深處。
這哪兒像是善良又溫和的天使,根本是攝人心魂的惡魔才對!顧幻璃暗忖道,不過,若是直言,卡西迪奧一定會大發雷霆,因為,將他與惡魔相提並論對他而言根本是最大的侮辱。所以說,要在人界待上一段時間的他真該好好學習一下人類的各種用語,最起碼應該學會分辨什麼是侮辱,什麼才是真心的贊美。
明明是個凹凸曼,卻偏偏說自己是天使,唉,笨天使就是笨天使。
爭執已經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火星四濺中,若不是礙于教導主任和顧幻璃在場,若不是礙于有那麼一位英俊的男士圍觀,將楚憐幽與沈暮然的毆打重現也並非什麼難事。只是,從顧文娟嘴里爆發出第一個字以來,沈嫣然一直處于弱勢,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隱忍,用盡了所有的能力保護女兒,然而,無辜的暮然卻被顧文娟極盡能事地侮辱,這是沈嫣然絕對不能忍受的。
說吧,說吧!
心底的惡魔如此慫恿著。
說出來,就可以將痛苦轉移。
只要說出來,顧文娟就可以更痛苦,連楚憐幽也會一同痛苦。
顧文娟出身顧家又如何,保不住自己的丈夫是顧文娟無能,與她沈嫣然有何關系!豪門千金也不過如此,看上去高貴文雅,說起那些污言穢語竟是一套一套的,比她這個平民之家出來的普通人懂得還要多。
真可笑!
真可憐!
心中的惡魔將沈嫣然理智的大門緩緩地無聲地闔上,光線一寸一寸縮短,被阻擋在門外,直至被撲滅。瞬間,沈嫣然獨自一人陷入迷惘而狂亂的的永夜,但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自從那次華麗而絢爛的相識毀了她的一切的時候起,她就一直獨自一人生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這些孤獨與寒冷,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樣一直同她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而她就是憑借這些冰冷的恨意以及對未來最為微弱的希翼,像惡魔必須以靈魂作為養料一樣,以此來延續她的生命,她的生活。
沈嫣然想,或許她應該感謝將萬事萬物變得不著邊際、不可觸模的黑暗。它讓她真實地感受到了溫暖的重要,感受希望的寶貴。不論是救命稻草,還是脆弱的蛛絲,只要垂到她的手邊,她都會緊緊地抓住,絕不松手,絕不輕易放棄。
對顧文娟而言,沈嫣然的存在就是她完美人生的唯一污點。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身體里的鼓噪與叫囂,這由愛情和夫妻之情牽扯的韻律,讓她的靈魂完全放棄名門淑媛所謂的溫雅,所謂的禮儀。
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她知道對于未成年的孩子而言她的行為絕對是最壞的榜樣,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但是,無法克制,是的,她無法克制。這樣的失衡讓顧文娟自己都覺得恐懼,她深深地希望有人可以阻止她,有人可以給她一個台階,哪怕是一盆冰水潑到身上也好,至少不要再繼續這樣的吵鬧,沒有任何意義的吵鬧。
只是,顧文娟的祈求沒有人听得見,縱然是神,也放棄了人間這個小小的角落。
索性,教導主任終于回過神來,她苦笑著說道,「二位家長請不要再爭執了,還是讓孩子們自己說一下,她們爭執的原因到底為何。」
顧幻璃的嘴角微微綻出一抹笑容,對于此,她已經等待得太久了。是的,她不喜歡復仇。這樣殘虐的事情,她做不來。所以,她能做的事情,就是揭開真相,讓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在慘淡的真實面前,自己做出選擇,是繼續這份已經被戳破的謊言,還是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開始新的生活。
是的,沒錯,她會把這些截然不同的記憶與零散而原始的記憶一同收集起來,作為時間的憑證。這些將被完美的針腳緊密地縫合在一起,晾曬,風干,保存,直至她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隨著靈魂的格式化,磨滅成細碎沙塵,在無知無覺遠逝。
寒意肆意在房間里流動著。即使玻璃窗早已被關緊,但是,寒意卻依舊徘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在這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里,恣意掠奪著四周任何比自身略高的溫度,所謂的平衡指的恐怕就是此刻由心底散發到四肢甚至是指尖的寒意。
期待?嘆息?躊躇?恐懼?惶然?困擾?疑惑?復雜的情緒不斷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靈,沉默,猶在繼續。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教導主任,她嘆了口氣,言道,「其實兩個孩子都已經認識到錯誤了,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不過是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而引發的爭執。校方希望你們……」
剩下的話,顧幻璃根本沒有听進去。她只是默默地想,難道……難道真相會就此在沉默中逃月兌?
過去,有多少次,別人輕松地就戳破謊言將真實揭露給她看,那些讓她痛苦的蒼白火焰,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血流成河的絕望,淚如雨下的悲哀,以及這個丑陋骯髒的世界,為何在頃刻間變得如此美好?
為什麼給予她的就是殘酷,給予別人的就是寬容?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現實,永遠公平,也永遠不公平。然而,顧幻璃絕不會自己挑破這次事件的真相,僅僅是失敗一次而已,何況,她已經在姑媽心中播下了名為懷疑的種子,總有一日,它會破土而出,會變成參天大樹。
看來,對于她曾經的親人,以及敵人,自己還是不夠了解。也許,除卻自顧自的練琴以及陷入悲哀後自怨自艾,她並未認真審視過她們,審視她周圍的每一個人,所以,縱然想要耍一些小手腕,結局卻是如此的可悲,如此的可笑。
未來,她真得能逃月兌開那些絕望麼?她真得能阻止一切重演麼?顧幻璃的心倏然被悲哀和寂寥冰冷的照耀著。這就是行惡的代價麼?
顧幻璃側首看向卡西迪奧,然而,她絕不後悔。一切,才剛剛開始,全盤皆輸什麼的還在許久之後。
但是,楚憐幽卻覺得身體漸漸地變冷,而周圍的空氣卻悶熱起來,將秋日寒意未來前的溫潤烘烤殆盡。甚至,連喉嚨和聲帶都被灼傷。那些肆意狂舞的火焰恣意的吶喊著,沒錯,那些火焰都有生命,它們在嘶吼,在她的腦子中嘶吼。
「媽,同學們都說沈暮然和我長得很像,還說她是我們的家私生女。」
一句話,結束的何止是顧幻璃淡淡的失望,還有沈嫣然瀕于崩潰的理智,以及顧文娟剛剛平息的怒意。
「憐幽,你說什麼?」
楚憐幽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呢沈暮然,然後飛快地重復著,「媽,同學們都說沈暮然和我長得很像,還說她是我們的家私生女。像她這種貧民,最會說謊了,所以我找同學教訓她來著。」
顧文娟猛地睜大雙眼,她一把抓過沈暮然,仔細端詳著。那眉眼,那鼻梁,那下巴,無一不是楚林濤的翻版。是的,她可以說這世上有的是想象的人,但是,她無法否認,尤其無法否認丈夫情婦的女兒與自己丈夫的相像。「你多大了?」她如此問道。
「七歲零八個月。」沈暮然覺得被眼前這個女人攥得生疼,她求救地看向母親,希望母親能夠將她從這個瘋女人手中拯救出來。
「七歲零八個月……我的女兒是八歲零一個月……」顧文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怔怔地放開沈暮然,一字一頓道,「楚林濤,這就是你做得好事!這就是你做得好事!」
「媽媽,媽媽,你怎麼哭了?」楚憐幽撲到母親的懷里,哀聲道,「媽媽,誰欺負你了?我替你教訓他!我替你報仇!」
「憐幽……我的憐幽……」顧文娟將臉深深地埋在女兒的頸窩,低低地哭泣道,「我可憐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啊!」滾燙的淚沿著她的臉頰滑落,直接滾到楚憐幽泛著絲絲涼意的脖頸。
楚憐幽茫然著,可她能夠感覺到那場大火熄滅之後的冷寂,恐懼從心底開始蔓延,隨著母親不斷滾落的淚,這寒意變得越來越濃,將她徹底推進無邊無際的深淵之後,無法自拔。「媽媽,難道那些謠言是真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顧文娟傷心欲絕地回答著。
而在一旁圍觀的教導主任這時也總算明白,在場的這四個人,不,這六個人,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她看了一眼默立的顧幻璃,難道,她已經知道此事,所以才兩不相幫,又或者說,是兩人皆幫。
顧幻璃並不在意教導主任怎樣看她,她更不在意沈嫣然長吁一口氣的表情,以及沈暮然臉上的驚喜。她只是從身上掏出手帕,遞到顧文娟的面前,淡淡道,「顧家的女兒可以失敗,可以為了尊嚴而戰,但是,絕不能在敵人面前留下懦弱的眼淚。如果姑媽不想見傷害您和表姐的那個人,今天,就和我一同回顧家的老宅吧。」
「這才是我的小姐。」卡西迪奧對于顧幻璃此刻表現出的溫柔、仁慈與堅強甚是滿意,他伸手扶起失魂落魄的顧文娟,然後對教導主任說道,「這次的事件雖然是顧家與楚家的私事,希望您還是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則,謹慎處理。」
「請放心,我會按照校規嚴肅處理此事。」教導主任轉過頭看了眼沈嫣然母女,她平和地說道,「慈濟小學不接受身份不明的孩子,原本我們以為沈暮然同學只是失去了父親……希望你們可以在一個月內另擇他校。」
「為什麼?」沈暮然愕然地說道,「打人的是她們,罵人的是她們,為什麼學校反而要逼我轉學?」
「因為,你和你母親的誠信問題。而作為學校的一方,是絕不允許在誠信上有污點的人繼續留在慈濟小學內。」教導主任嚴肅地說道。
「可是……」
「如果想要辯駁,請拿出有力的佐證,明天上午十點,到學校道德委員會,進行抗辯。」
「我……」
「不要說了,暮然,這就是命,這就是我們的命。」沈嫣然看著顧文娟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著,微微放松的心再次跌入深淵,絕望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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