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舞會上,駱奕臣依舊是眾人包圍的對象。
顧幻璃坐在一旁,漠然地看著一堆女孩子圍住駱奕臣送巧克力,完全無視他今天是帶著女伴出席舞會的。只是,顧幻璃如今已經無所謂了,分開五年之久,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原來那個懦弱無助的笨女人。所以,如果有別人認為,駱奕臣的邀請根本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義,純粹只是對學妹的親切而已,顧幻璃會很高興的。
「抱歉,那邊有社團的學弟叫我,我過去一下就來。」駱奕臣請她在一旁,遞上一杯果汁給她。
「好。」
就這樣,把她一個人扔在了舞池旁。顧幻璃默默地看著舞池中瘋狂搖擺身體的男男女女,這是她不熟悉的舞蹈,也許像現在這樣坐著以免出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偶爾,也有幾個男孩子過來想邀請她跳舞,但是都被顧幻璃婉言謝絕。
在顧幻璃連續拒絕三人之後,駱奕臣終于回到她身,他手上提著一大袋飲料。
「抱歉,飲料喝完了,學會干部拜托我幫忙去買,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
駱奕臣手上的東西看起來相當沉重,顧幻璃連忙站起身,「我來幫忙」
「不用不用,你坐著休息就好,再說,哪兒能讓女孩子受累呢」駱奕臣歉意地對她笑了笑,「我提進去給他們。」
顧幻璃看著那群女生得意洋洋的笑容,她不安地低下頭,睫羽輕扇,「學長,如果你有學生會的事情要忙的話……我還是回去好了……」
「不,你坐下來稍等我一會兒。」
這一坐,又是三十分鐘。駱奕臣進出工作人員區域,張羅著飲料餐點,來來回回地處理雜物。而顧幻璃則是靜靜地坐在角落里,把玩著手里的糖果盒。
「你在等奕臣?」有一位學姐經過,她看到顧幻璃坐在一旁,親切地過來詢問。
顧幻璃點點頭。
「要不要我去叫他?」
顧幻璃遲疑地搖搖頭,「學長……在忙吧……還是不要打攪他了。」
「有什麼忙得,你等會兒,我去把他叫過來。」
駱奕臣很快就被帶了過來,學姐笑著調侃她,「帶了小女友過來,為什麼把人家丟在這里不管?也不知道好好照顧人家,真是笨哦」
「我也是不得已,學生會這邊事情多多……」
「沒有你,天就會塌麼?女友比較重要啦,快點去陪人家。」熱情的學姐拍了駱奕臣肩膀幾下。
「還不是女友……」
「就算只是女伴,也要體貼一點,好歹你是男孩子麼要不我可把那些躍躍欲試的孤家寡人介紹給她嘍」
「那還是當作女友好了」
「到頭來,你還是決定去誘拐未成年少女?」
兩個人似乎十年熟稔,在顧幻璃面前有說有笑,討論著她,又仿佛當她並不存在一般。不停有人加入聊天的陣容,駱奕臣回以淡淡的笑容一一應答。
顧幻璃看了眼面前由大三的學姐抱來的自制酸梅湯,唇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善意地將靠近駱奕臣的位置讓出,慢慢退到人群之外,再度淪為凝望的角色。
現在的駱奕臣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可以和任何人打成一片,顧幻璃並不討厭這種稍嫌圓滑的個性,相反的,她極為羨慕他這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把面具戴臉上二十四小時也不嫌累的處事態度。
只是,就算羨慕,也沒必要讓她如此近距離的觀賞。
人群越喧鬧,她越感覺孤獨;笑聲越熱烈,她越感覺無聊。低下頭,看著哥哥特別為自己挑選的小禮服。裙擺上,精致的捏折就好像是白芙蕖的花瓣那般盈盈綻放。可這樣的美,現在看來,卻仿佛是種嘲笑,又像是某種諷刺。
顧幻璃原本只想做個路人,所謂的糾葛早已是過眼雲煙。偏偏駱奕臣一而再再而三的騷擾她,若不是怕讓駱家的掌門人認為她駁了他的好兒子的面子,從而影響到顧駱兩家的合作,她絕不會陪駱奕臣玩這種學長學妹的游戲。
冷了眼,寒了心,顧幻璃再度掛上沉靜的微笑,她繼續坐在那里,只是看著,听著,笑著。看到某些人慘白了臉,急匆匆奪門而逃,許久後才會來,可惜話沒說上兩句半,又逃了,顧幻璃握著手中的玻璃杯,輕輕搖曳著里面冰水,無色無味,可以透進一切,也可照進萬物。
等到人潮散去,駱奕臣終于凝眸看向顧幻璃的時候,卻發覺她臉上的微笑,更加疏遠。他將一杯果汁放在她面前,低聲道,「抱歉,我事情太多,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
「沒關系,學長也不是有心的。」顧幻璃站起身,溫婉一笑,「我該回家了,很高興今天能參加這場舞會,我玩得很開心。」
「我們一支舞都還沒有跳」
顧幻璃看了看不遠處那些翹首以盼的女孩們,微笑道,「還有很多人等著學長的邀約,我就不妨礙她們了。」
「為什麼要說是妨礙別人呢?今天,你是我的舞伴。」握住顧幻璃的手腕,駱奕臣不放開,他沉下臉,第一次露出不悅。「這個情人節,我只想和你一起度過。」
這應該叫故態復萌,還是該叫丑態畢現?
將女伴丟在這里一整晚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難不成他真得以為他自己是宇宙的心,所有的人都該圍繞他轉動麼顧幻璃不想抱怨或是責備,自小哥哥就教育她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她僅是淡淡一笑。
「謝謝學長的邀請,我該回家了。」
「你還不明白麼?我邀請你過情人節的真正意義……」
意義?
舞會中閃爍搖曳的光芒映在駱奕臣的臉上,顧幻璃雖是仰望著他,卻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有听清他的聲音。
「對不起……」顧幻璃掙扎著將手拉出,離開駱奕臣的掌心。
「你就這麼討厭我?」霎那間,駱奕臣的臉上浮現出受傷的表情。
「沒有。」顧幻璃搖搖頭,善意的謊言有時候並不是欺騙。
駱奕臣沒在挽留,而是一臉凝重的望著她,沉默不語。
「再見。」顧幻璃微笑著和他告別,轉身離開會場。
不想看到那張似是而非的臉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布滿陰霾,仿佛在一個人的身體里住了兩個人截然不同的靈魂。情人節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他不知道,還是她不知道?
她還記得那個人,那個真正溫暖的人。在美國時,經常會收到他的電子郵件。他們聯系的頻率僅此于她和哥哥每天的電話。
她還記得,自己從書房翻出來白居易的詩詞,看到其中一首時,忍不住打了越洋電話,根本沒注意國內到底是白晝還是黑夜。
「……葉翦藍羅碎,睫抽玉琯端。幾聲清淅瀝,一簇綠檀欒。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團。拂肩搖翡翠,熨手弄瑯玕。韻透窗風起,陰鋪砌月殘。」
當她輕念完詩句時,下一秒,那個人在她耳邊輕笑著,溫柔道,「這是白居易的《題盧秘書夏日新栽竹二十韻》。小丫頭,你從哪里猜到它就是我名字的出處的?」
她喜歡他叫她小丫頭。
在異國的日子,總會思鄉,卻又不敢一一與哥哥傾吐。那個人便成了她唯一的樹洞,開解她,鼓勵她,做她的堅強後盾。
她還記得,出國前,有一次她去哥哥的學校看比賽。結束後,哥哥臨時有事,便將送她回家的事情拜托給那個人。
嵐哥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顧幻璃坐在看台上,靜靜地等著。
葉青嵐跑進浴室飛快地沖了個澡,換回校服,順手把更衣室的門鎖好。這才背起書包去看台接顧幻璃。
「小丫頭,走吧」水珠沿著他咖啡色的發絲向下滴落。
「喂喂,這麼出去一定會感冒的。」顧幻璃看著眼前的嵐,忍不住教訓道。
「也是,這個時候可不能生病。」葉青嵐點點頭,他轉身走遠一些,使勁甩了甩頭上的水,「畢竟是我第一次帶領隊伍參加高中校內聯賽呢。我這個隊長,怎麼說也該以身作則。」
「哇嵐哥哥好像金毛誒」顧幻璃叫道。
葉青嵐無奈地長嘆,「這種夸獎任誰听了也不會高興的。」
「那哈士奇?雪橇犬?薩摩耶……」
「呵……」葉青嵐忍不住苦笑道,「小丫頭,我真是該謝謝你。還好,沒有將我比喻成吉女圭女圭或是小泰迪。」
「嵐哥哥那麼高」顧幻璃走到葉青嵐身邊,掂著腳比劃著,「怎麼可能像是豆丁一樣的吉女圭女圭嘛」
甜甜的味道從葉青嵐的鼻尖飄過,意外的,他的心竟然開始詭異的加速。他有些羞澀的將臉扭向另外一邊,「天色不早了,我……我送你回家吧。」
「咦?」顧幻璃看著嵐微赫的耳尖,莫名其妙地也開始覺得臉頰發燙。
葉青嵐平復了心情,淡笑道,「這個‘咦’,我該把它當成接受,還是該視為拒絕?」
「嵐哥哥真奸詐」顧幻璃嘟起嘴嬌嗔道,「早知道我該搬到拉薩去。」
「啊?」
「可惜,學校到顧家老宅的路程頂多一個小時。」
「真是個說話七拐八拐的小丫頭我既然答應了天熙送你回家,那自然是不管你住拉薩還是維也納,亦或是顧家老宅,都要將你安全送抵。」葉青嵐忍不住搖搖頭,用寵溺的語氣說道,「你哦」
顧幻璃將手背于身後,一邊倒退一邊學著葉青嵐的語氣說道,「這個‘哦’,我該幫它當成失望,還是該視為松了口氣?」
「小心」葉青嵐看著顧幻璃腳下一滑,連忙伸手接住她,「喂喂,場地剛打完蠟,你也不怕跌破頭。」
顧幻璃覺得身子一軟,似乎有電流從與他的手掌相連的地方,一直游躥到四肢百骸。
沒發現自己的雙臂已經很自然的摟住了顧幻璃縴細的腰肢,葉青嵐幽深的眼眸緊緊凝視著她。感覺著懷里的少女微微的顫抖,他連忙松開手,尷尬的撓撓頭發,「……你還好吧?。」
顧幻璃感覺到心髒在怦怦亂跳,卻不知道怎麼去控制它,只得沉默地搖搖頭。
「其實只要沿著賽場的外沿走,就不會滑倒。」
「嵐哥哥怎麼不早說」顧幻璃不滿地嘟囔著。
「這個是常識。」
「哈?難道不知道這個常識的我是火星人?」
「其實,也沒多滑,你看我不是站得好好的。」
「嗚……真打擊人。」
「呃,對不起。」
「哈?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
「不客氣。」葉青嵐的唇角微微上揚。
「哼」顧幻璃轉身就往門口走,才三步,腳下一個趔趄又要摔倒。
結果還是被身後的溫暖懷抱接住,剎那間,顧幻璃仿佛看見宛如街燈的鵝黃光暈在葉青嵐的頭頂閃爍,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然後,她記住了他身上那種淡淡的,很特別的味道。既不同于夜身上那種由肉荳蔻、丁香、愈創木以及辣木組成的遺世獨立,也不是哥哥身上那種由香根草、琥珀木、鳶尾以及西腓香構成的儒雅沉靜。而是像小時候姑媽曬過的被子,有一股溫暖和煦的太陽味。
葉青嵐略怔忡地看著凝固成化石狀的顧幻璃,又一次感到哭笑不得。真不知是該感謝上帝,還是該詛咒撒旦。他無奈地抱起她,直到把她安然無恙地放到籃球館門口,擺正。
看著顧幻璃一臉慘白明顯是被驚嚇過度還沒回過神的模樣,葉青嵐好笑地拍拍她的頭頂,「小丫頭?」
等顧幻璃回過神,不知是太過于生氣還是惱羞,微微泛白的臉騰一下就變成緋紅。所幸晚霞猶在,遮掩了她的赧顏……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一葉一花,皆是有緣……
只是,情緣也罷,孽緣也罷,業報也罷,冤債也罷,總有人或貪或嗔或痴或慢或疑,又豈是凡夫俗子能算清的因果。
她也曾和他並肩走在梧桐樹下,兩個人帶著微風般暖暖的笑意輕輕交談。鮮艷欲滴的翠葉在風中搖曳著低吟淺唱,仿佛是要沉寂那些尚未散去的喧囂浮躁。
黃昏時分,光與影在他們的臉上流轉,世界到處都是炫目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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