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旭日東升
「殿主出關了」
赤水剛出練功室，就听星蘭喜氣的聲音響起，不由挑了挑眉，掐指一算，發現自己一夢竟是過了整整十年，也有些驚異，等她想到夢中的情景，她看著那小女孩長大，不也是差不多十年嗎？
難怪她覺得那麼真實。
至今，小星那猶如沉寂萬年才有的憂傷還淡淡地縈繞在她心間，遲遲不願散去。
或許，真如小星所說，有一天，她將不再是她哥哥姐姐眼中的廢物妹妹，她會明白自己的使命，會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只是很可惜，那一天她是看不到了。
她正想著，就見四婢全部迎上來，便道︰「我在練功室有所感悟，沒注意時間流逝，沒想到卻是過了十年，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四婢面色微松，知道這是殿主在向她們解釋，她們當然不會妄想著讓殿主道歉，但殿主話中的歉意卻很明顯，她們懸著的心稍落，想著這殿主看上去並非那剛愎自用、蠻橫不講理的人，應該不難侍候。
星荷最先反應過來，笑道︰「我們沒有辛苦，這都是我們姐妹該做的，稟告殿主，十年前峰主曾親自前來問詢，交代說若是殿主出關要及時向她通報。」
她說到這里頓住了。
赤水點頭，問道︰「師傅她現在有空嗎？這該是我親自前去才是。」
星荷搖搖頭，道︰「峰主去了軒轅仙尊的府地，怕是還要些時日才能歸來，殿主不用著急，到時候再去拜見不遲，現在只需要派位弟子前去通報就可以了。」
赤水沉吟了下，道︰「就依你說的辦吧」
她微頓，抬眼，「這件事就交給你如何？」
星荷面上一喜，又極快壓下，「星荷听命。」能在峰主面前露面，這本身的價值就超過了其他的賞賜，若是峰主一個高興，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好處，她怎麼不喜
她當即行了禮，在三女羨慕的眼神下輕飄飄地離去了。
赤水看著余下三女的表情，雖然她們都盡力收斂，但怎能瞞得過她呢。星蘭目光最熱烈，也最單純，星竹次之，僅是一閃就恢復了自然，有些城府，又不讓人討厭。至于星菊……，她的話最少，雖有羨慕之色，卻又在極力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很讓人有些看不透
赤水收回視線，不管星菊是何想法，只要不做傷害到她的事情，她都可以容忍，不然，別怪她心狠。
她眼中厲芒一閃，三女頓時一凜，立即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暗自警醒自己務必小心謹慎，千萬別是惹惱了她。
赤水自知她們所想，也沒有解釋。
「這十年我都錯過了，發生了些什麼事，你們撿重要的先給我說說吧」
她選星荷去送信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這三女一向以星荷為首，只要有她在，除了星竹還能搭上兩句外，其余兩位，一位說的話基本無用，一位根本就不說。
星竹最先答道︰「殿主，五年前明天殿主卻外面游歷了，尚未歸來。星竹听明天峰里的姐妹說，現在渡劫大陸極是混亂，很多修士無故失蹤或隕落，正道聯盟追查無果，聖域內的修士人人自危，等閑不敢單獨離開。」
聖域是星荷等本土修士對于這片天地的稱謂。
而聖島不過只是聖域最中央的一個大島而已，雖為聖域的中心，其實佔地並不大。而下界修士只知聖島，殊不知聖島周圍數千島嶼，每一座都有其獨特之處，實非語言所能詳述。僅是看悟星峰不過是一座副峰，其中所隱含的玄妙，就非同尋常，更何況是主峰或者其它。她若不是被素和向紫收為徒弟，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知曉，最多只認為此間的靈氣比較充沛罷了。
赤水輕搖了下頭，甩去心中的暗嘲，微露憂色，問道︰「那大師姐可有消息傳回來？」
「明天殿主說是去尋找機緣，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消息傳回來，想來應是沒事的。」星竹答道。
赤水頭微點，看向星蘭。
星蘭眨巴了下眼，道︰「殿主，悟日殿主又沖關失敗了。」
「又？」赤水眉峰微動，看著星蘭。
星蘭左右看看，見她二人都沒有接話的意思，就道︰「悟日殿主修為在分神後期頂峰已有千年，閉關不下數十回了。」
赤水垂眸細想了一下，對這悟日師姐倒是有了點好奇，只是面上不顯，將目光移向星菊。
星菊哪里不知道赤水的意思，道︰「明仁殿主前日回族了。」她見赤水看著她不變，又道︰「據說是為了素和家族同黑雲家族聯姻的事。」
「聯姻？」赤水心下有些好笑，笑修真之人也是人，仍是逃不離世俗的牽絆，「可知是誰與誰聯姻？」
她三位師姐可都是姓素和，據說除了明天師姐外，明地和明仁都沒有伴侶。當然，陰陽調合是為必要，她們身邊也是有侍君的。
「據說是素和家族的孫小姐素和知錦和黑雲家族的少主黑雲靖祺。」星菊答道。
黑雲靖祺？
赤水挑了下眉，居然是他？至于素和知錦，她一下就想到了她和小六三人在去藍湖觀禮之前所遇到的那三名女子，據說，那三女就是姓素和呢
她再一回想當時那三女的態度以及小六三人的神色，心下立明，估計那位紅衣小姐就是素和知錦了。
修真界等級森嚴，這聖域得千古傳承，規矩更是繁瑣嚴格，而每個家族又有自己的傳承。
素和家族是以紅色為尊，因為素和仙尊性喜紅色。
她已見過的兩位姓「素和」的師姐中，只有大師姐才穿著紅衣，想來，大師姐是素和家族的嫡出，而明仁師姐出身則要低一些，估計同素和向紫一樣，是旁系。
想到此，她對素和向紫又多了一分佩服。
素和向紫能讓家族將一名嫡系加兩名旁系女子分到她門下，想來她的制衣技術定是非同尋常，對方願意收她為徒，倒真是對她莫大的抬舉，想來在別人眼里也是這樣認為的。
赤水心下微微自嘲，不知是因為自己已有過幾位師傅的經歷，對師傅的要求變高了，還是因為當初她拜得並非那麼心甘情願，因此現在就算知道素和向紫制衣之技高超，對她也極好，她對其仍是沒有太多的尊敬之心。
想遠了，她回神，沖星菊點了下頭，既然是據說，那麼日期定然還未定下。況且，從拜師典禮上黑雲家主的態度就可看出，對方雖然沒有過河拆橋，卻也表現得很明顯，極不待見她，她還是別去自討沒趣的好。
她復看向星竹。
星竹早有準備，道︰「明仁殿主與悟月殿主素來不對付，明仁殿主之所以提前回族，其實是被悟月殿主氣走的。」
赤水頭微點，「原因是什麼？」
星竹道︰「星竹不知。」
赤水看向另外二人，她們也搖頭，赤水將此按下，看向星蘭。
星蘭吱吱唔唔道︰「悟日殿主…，悟日殿主又收回了一個新的侍君，據說修為不高，可長得那個如花似玉，身若扶柳……」
赤水眉微皺，看著星蘭說得吭吭絆絆，與她初見的穩重形象截然不同，不由也有些無語。耐著性子听了幾句，見無什麼可用的，便輕輕「嗯」了一聲，看向星菊。
星蘭識相地閉上了嘴。
星菊心下一緊，道︰「明地殿主很得素和仙尊器重，听說已被派往蒼波渡了。」
「蒼波渡？」
星蘭搶先道︰「蒼波渡是一處秘境，只是，秘境內有乾坤，雖無天材地寶等物，卻對修士的修行極有幫助，據說，很多修士從蒼波渡出來後，都順利突破至化虛期了。」
「竟有如此神奇之地。」赤水心神一振，忽地想到了什麼，「那悟日師姐……」
她本想問悟日師姐為什麼不去，忽地想到星菊之前所言，明地師姐是得了仙尊器重被派去的，想來悟日師姐是沒有資格了。
她苦笑了下，這些對修士有益的洞天府地、天材地寶等資源要麼被各大家族所獨佔，要麼就是被聯手霸佔，如此這般，又怎能不起紛爭下界修士又有幾個能出得了頭？
哦，對了，據說仙族有一位極為神秘的姓衛的仙尊，是下界修士出身。
當然，以她之前的身份，也就只知有這麼一位仙尊罷了，連傳言都極少，其在仙族的地位也極尷尬，應該是屬于被排擠的角色。
她沖星菊點了下頭，又輪到星竹了。
星竹第二輪時勉強應付了過去，那想到這位殿主輪上癮了，完全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也止不住香汗微沁，遲疑了半晌，才道︰「紫霞峰六位殿主，練習制衣之技最為勤奮的是悟月殿主。這十年來，悟月殿主一直未離峰，听說其制衣之技已是突破到了二品。」
赤水微微詫異，二品制衣師，可與她一鳴大師的身份相比，悟月應是有真本事。
星竹接著道︰「對于制衣之技，峰主對明天殿主要求最為嚴格，而明地殿主較為精通煉衣，明仁殿主則較為精通繡衣。」
赤水一听就明白了，其實明地和明仁都是家族派來輔佐明天的弟子，三「明」當中，是以明天為尊。「那悟日師姐呢？」
星竹搶先道︰「悟日殿主對制衣並不感興趣，峰主也未強求。」
看來，悟日師姐的身份有些特殊呢
赤水再度將目光移向星菊。
星菊身形緊繃，良久後才道︰「據說在峰主未說出只收六徒之前，當時的明地殿主並非現在的明地殿主。」
這是秘辛？赤水眉一挑，問道︰「可知是怎麼回事？」那時候，她們估計都還未出生吧？
星菊頓了下，才道︰「星菊不知，只听峰里的老人不經意間曾提到過。」
赤水頷首，算是她過了，第四度移向星竹。
星竹低下頭，不敢于之相視，似是破釜沉舟般行禮，「殿主恕罪，星竹十年來一直留在悟星峰，所知不多，再想不出來了。」
星蘭和星菊聞言，對視了一眼，同時行禮道︰「殿主恕罪。」
赤水面色微凝，沒有說話，也沒有喊起。
室內一片寂靜。
星竹三人只覺得此間憋悶得難受，不知覺間，她們後背的衣衫已經汗濕，泛起陣陣寒意，從脊梁一路擴展至心田。
赤水並沒有驅出威壓，可就算是如此，三女也被她這般態度弄得心里忐忑不明，連氣息都有些不穩起來。
赤水看向星蘭，就見對方身形微顫，眼角余光偷偷地瞄她，發現她看來，又立即低頭。
她眼底深處掠起點點波瀾，面上卻是不顯，只淡淡道︰「你們誰知道師傅去了軒轅洞府的府地，是為何事？」
三女聞言，心里那根已繃至極致的弦一松，竟生出一種劫後余生之感，不由都有些恍惚。
星竹最先答道︰「原因星竹不知，但星竹卻是知道，峰主傾慕于軒轅仙尊，因此從未納侍，若是軒轅仙尊有閑，峰主一般都會過去拜訪……」
星蘭又補充道︰「峰主是同素和仙尊一起。」
星菊也道︰「素和仙尊是為了幫峰主，她和軒轅仙尊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赤水看著三女，淺淺笑了，笑得意味深長。
三女均是面露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赤水自然知曉三人還有隱瞞，不過她並不急，這些已經夠了，再多的，就是真正的秘辛了，該她知道的時候她自然會知道的。
「不錯。」她緩緩啟唇道︰「我出去看看，你們先將悟星峰的賬薄準備好，我回來時要查看。」
「是。」三女應道，再抬頭時，殿主的身影已然不在。
這本該是十年前就該做的事情，她們早已準備好，因此，她們並沒有立即散去。
星蘭最先拍了拍胸口，低嚷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今天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就你這點出息。」星竹斥道，目光卻是掃過周圍。
星蘭知道星竹的意思，對方是提醒她殿主可能還未走遠，她小聲嘟囔道︰「真的嘛，你們說剛才邪不邪門，殿主明明看上去挺隨和的，我怎麼就那麼怕呢？就好像站在懸崖邊，似乎說的話一個不對，就要推下去一般，我對著峰主都沒有這種感覺。」
星竹聞言，若有所思，數息後才道︰「我可以肯定殿主沒有對我們施加其他手段，你會這樣想，不過是當時氛圍不對而已。」
她剛說完，就見星菊瞥了她一眼。
她當即心下一凜，腦里再回想一遍之前的情況，汗如雨下。
她見星蘭睜大眼不解地望著她，面容一整，肅容道︰「殿主不是好唬弄的，她這是在給我們一個警告，你看，之前一步一步，我們的反應，都在殿主的預料之中，別說威壓，便是訓斥的話都沒有一句，就讓我們如臨絕境，這般手段，足可與峰主相比了。」
她心里則是暗暗道，殿主在第一時間將星荷支了出去，明面上是重用于她，實則卻是被殿主排擠在外，不知星荷回來知息，會是何種表情？
大概會更加努力表現吧？她想著，心里又是一凜，面色連連變換。
這也在峰主預料之中吧？
她當即睜大眼與星菊對上，顯然對方也是想到了，她正想說什麼，見對方嘴角微動，卻也無話，只好默然。
星蘭看了看星竹，又望了望星菊，她不是傻子，雖然想得沒有她們深，但看她們的表情，也猜出來了，她搖搖頭，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殿主還是個好的，僅是嚇了我們一嚇，听說悟月殿主入主悟月峰時，可是接連打殺了好幾人。」
星竹道︰「那是因為悟日峰太不成樣子了，悟月峰里的老人才會拿嬌，沒想遇到了悟月殿主這個硬茬。」
星蘭頭微縮，弱弱道︰「我們好好侍候就是，想必殿主也不會無故殺人。」
星竹橫了她一眼，「你傻了？之前氣氛那麼僵凝，是為的什麼？她這是在表態，也是要讓我們表態，誰能保證她下一次還是如此，而不會像悟月殿主那樣？」
星蘭眼睜得極大，「你是說……」她看向星菊。
星菊點頭。
星蘭身形微顫，眼里現出絲無助。
星菊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你只要在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星荷就行了。」
星竹點頭附和，和星菊再度相視無語。
旭日初升。
赤水一個閃躍，至紫霞峰正東面的副峰頂，迎著燦爛的朝陽，心里感慨萬千。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靜靜地欣賞日出了？
明明壽元是普通人的數十倍，卻大都花在了修行和諸多雜事上，這般的閑情逸致卻是越來越少了。
她靜靜地閉上眼，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中，心里一片寧靜。
忽地，她的眼睜開，轉目往旁邊不遠處望去。
就見那里陡然間出現了一個橘紅的身影，是一位絕美的青年女子，這種美與明天大師姐的美又不同，就如這初生的朝陽一般，美得驚天動地，美得很是張揚，直攝人心魄。
此女與赤水的視線對上，先是一怔，接著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頭往朝陽的方向一揚，輕輕道︰「不管是聖域，還是渡劫大陸，或者是下界，人們所看到的太陽，其實都是同一個。」
她轉頭望向赤水，「你相信嗎？」。
赤水沉吟了數息，眼中光芒一閃而過，緩慢道︰「我相信。」
她抬眼，正好見對方也望過來。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