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後,雪倩的腳差不多康復,保姆也回到家里上班。雪倩順理成章地將顧俊良趕回自己家去。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日復一日地過下去。直到七月,雪倩接到了舅舅的電話,外婆病危,希望她速速到香港探望外婆。
雪倩掛掉電話,囑咐保姆好好照顧小寶,便急沖沖地趕到香港去了。
到了醫院,舅媽、舅舅還有兩個表兄妹都站在病房里。陽台上站著一名短發女子,身材高挑,相貌秀麗,半倚在欄桿上,靜靜地打量著病房里的每一個人。
雪倩的眼神掠過那名女子,心里微微一顫,卻來不及細想。立即走到外婆的床邊,握住她的雙手,說道︰「外婆,我來了。」
外婆微微一笑,低聲回道︰「可把你盼來了,快坐」
舅媽立即為雪倩遞上一個凳子,舉止親切。雪倩頷首致謝,坐到床邊,帶著一臉微笑凝視外婆。
雖然外婆已經滿臉皺紋,但看得出來她年輕時一定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媽媽恰好遺傳到外婆的美貌,像江南女子般柔弱斯文,輕聲細語。雪倩的樣子和脾性都像父親多一點,輪廓深邃、五官白皙,小的時候很多人誤以為她是混血兒。
外婆困難地張動嘴巴,說道︰「有件事,外婆一定要告訴你,不然來不及了。其實你還有一個姐姐,她叫李茉莉,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姐妹。」
听到這句話,雪倩猶如五雷轟頂,僵在那里一動不動。活到三十一歲了,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姐姐
外婆伸出另一只手,輕聲喚陽台上的女子,「茉莉,茉莉,快過來」
李茉莉慢騰騰地走到了外婆的床邊。她走路像一只貓,輕輕地沒有一點聲音,但你分明看得到她的身體輕巧地跳動著。
外婆將李茉莉的手,輕輕拉過來,蓋到雪倩的手上,喃喃地說道︰「你們是兩姐妹,今天終于可以相認了,要好好珍惜彼此。」
雪倩和李茉莉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這樣靜靜地過了幾分鐘,心電圖忽然變成一條直線,雪倩和李茉莉嚇得臉色發白,同時大叫︰「醫生」
醫生和護士匆匆趕來,進行一番搶救後,無奈地宣布病人死亡。雪倩跌坐在另一張床上,默默流淚。李茉莉走到陽台上,取出一支煙默默地點燃。
一直到外婆的喪事結束,雪倩才有機會向舅舅打听李茉莉的事情。從墓園出來,雪倩特意叫住舅舅,讓他走慢點,有事情要問他。
舅舅停下腳步,側頭問道︰「是想問你姐姐的事情?」
雪倩點點頭,「我怎麼會有一個姐姐?我媽在嫁給我爸以前,結過婚?」
舅舅嘆了一口氣,惆悵地回道︰「沒有,她遇人不淑。上大學的時候,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兩人好到談婚論嫁。結果過畢業時,那個男人找了個富家女,一起去了美國。你媽媽發現自己懷孕,堅持把孩子生下來,這點你們母女倒是挺像的。」
雪倩眉頭微蹙,不解地問道︰「我爸知道這件事嗎?」。
舅舅面露難色,猶豫了片刻,說道︰「你母親認識唐慶年後,外婆怕影響她的婚事,便將茉莉送到親戚家寄養。你父親是在結婚三年後,偷听你母親跟外婆的電話,才知道她原來有個女兒。」
雪倩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沉思了許久,問道︰「我媽為什麼要嫁給我爸?貪圖他有錢,想要賺錢養女兒?」
舅舅捂著下巴,回道︰「也不能這麼說,你媽媽很不容易。一個女人要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心里該有多苦。」
雪倩倒吸一口冷氣,她一直以為媽媽是愛爸爸的,所以才會整日以淚洗面。可是今天,再去回想過去的種種,她覺得有很多漏洞。她不太肯定地問道︰「所以,我爸是愛我**。結婚三年後,他發現自己愛的女人,原來生過一個女兒,覺得很受傷害。所以,才開始花天酒地,到處找情人?我母親整日難過,不是因為我爸,而是因為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
舅舅別過頭,輕聲說道︰「他們都死了,你現在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雪倩忽然暴跳如雷,「你們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真相?你知不知道,我恨我爸恨了一輩子。我以為他傷害了我媽,結果我媽卻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在傷心。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你爸爸也有不對的地方」舅舅不甘示弱地提高了聲音,「你爸發現茉莉的存在後,你媽媽知道這段婚姻很難再維持下去,所以她提出了離婚,可是你爸不同意。你爸說,一定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因此將你媽媽生生囚禁在唐家。」
雪倩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側頭問道︰「一個男人希望自己的女兒有一個完整的家,這有錯嗎?做媽**怎麼就那麼狠心,已經讓一個女兒沒有父親了,還要讓另外一個女兒也失去父親或母親?」
舅舅垂下頭,不再說話。
雪倩哼了一聲,快步往外走去。路過李茉莉時,她悄悄瞥了她一眼。李茉莉穿著去年的香奈兒外套,一身穿著打扮還算名貴,只可惜都是過時的搭配。她一定是過過好日子,但現在落魄了,雪倩心里這麼想。
走了幾步,雪倩忍不住掉頭,走回李茉莉身邊問︰「你是跟我走,還是跟他們走?」
李茉莉沒有說話,只是推推墨鏡,隨著雪倩大步往外走去。
在出租車上,雪倩問道︰「你多大?」
「比你大兩歲」
「你一直知道我的存在?」雪倩有些詫異。
李茉莉不動聲色地回道︰「你是一個幸運兒。」
雪倩憤憤不平地說道︰「如果你覺得爺爺不能善終,父女反目成仇,祖業耗盡算幸運的話。那好吧,我就是一個幸運兒」
李茉莉撇了撇嘴說道︰「至少你比我過得好,我自幼寄宿在各個親戚家,受盡了白眼。」
雪倩看了看她手上戴著的幾枚戒指,問道︰「你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結過一次,目前單身。我連一條魚都不會養,怎麼會養孩子。」李茉莉攤開手笑道。
唉,李家的女人全是苦命的,竟沒有一個幸福的?母親不幸福,她們兩姐妹的愛情也不順暢
雪倩睨了李茉莉一眼,接著問道︰「你靠什麼生活?靠前夫給你的贍養費?」
李茉莉噗嗤一聲笑起來,「若是他付得起贍養費,或許我就不會跟他離婚了。我現在快走投無路了,外婆死了,再沒有親戚容得下我。」
雪倩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說道︰「那麼,你先跟我回S市,想辦法找個工作怎麼樣?女人最好還是學會養活自己,這樣才不會看人臉色過日子。」若是母親有點本事,就能靠自己養活女兒,何必委屈自己嫁給父親呢?到最後兩人都不幸福,還害得父女反目成仇。
這些年來,父親白白挨了自己多少冷嘲熱諷?一想到這些,雪倩的心里就越發難過。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想跟他說聲對不起,都沒有機會了
李茉莉勾起嘴角笑道︰「謝謝你收留我」
「不客氣我們是姐妹。」雪倩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細細端詳著姐姐。
李茉莉遺傳了母親的外貌,彎彎的柳葉眉,細長的媚兒眼,小巧玲瓏的鼻子,再配上一個櫻桃小嘴。真是一個精致的玲瓏美人
雪倩忍不住贊道︰「你很漂亮」
李茉莉從手提袋里拿出旅行化妝盒,沾了一點大紅色的唇膏涂到嘴唇上,又輕輕抿了抿,方才回道︰「你也不賴,不知多少女人羨慕你的歐式大眼楮和希臘鼻子。」
這句話說得雪倩心里很是受用,不過她依然謙虛地回道︰「可是男人通常會覺得我這種長相的沒有女人味。」
「那是他們不懂得欣賞,永遠不要為了男人改變自己,那樣太愚蠢了」李茉莉抬起頭,對著雪倩莞爾一笑。她化妝的速度實在快得驚人,不過幾十秒鐘,眼楮已經描上淡淡的眼線和睫毛膏,一雙眼楮越發勾魂攝魄。
雪倩從來不化妝,因此包里唯一的化妝品只有一支潤唇膏。可是李茉莉的包像個百寶箱,里面的東西可以讓她在幾分鐘內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她收起化妝盒,從里面掏出一個小小的香水瓶,往自己身上噴了幾下,又往雪倩身上噴了一點,淺笑道︰「你覺不覺得從殯儀館、墓園什麼的出來,身上有一股火鍋味?」說完,掩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雪倩驚愕地瞪大了眼楮,這人也太能聯想了吧?
姐妹兩人乘輕軌回去,輕軌站人潮擁擠。雪倩怕人多走散,拉著李茉莉艱難地往前蠕動著。
李茉莉忽然一把將雪倩拉到身後,說道︰「讓開,我走前面」說著,大聲喊道︰「借過借過」
走在前方的人群紛紛轉過頭,打量著姐妹兩人。這是哪個明星嗎,人群竟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李茉莉踩著七寸高跟鞋,帶著墨鏡,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去。
雪倩上車後,見那些男人伸長了脖子,往前張望,不由地好笑。她轉過頭問李茉莉︰「你從小就自帶光環嗎?為什麼不進娛樂圈發展?」
李茉莉取下墨鏡,笑道︰「窮到走投無路的人才進娛樂圈,那種漆黑邋遢的地方,人一進去還有干淨的?女人最要緊是矜貴,你說是不是?」
雪倩點點頭,表示贊同,心里又有點遺憾。若是一早認識這個姐姐,說不定人生能多許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