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干系,還不都是一樣?紅繡心中似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面上只是淡淡的笑著,並不直接回答他的話。
「洛尋,莫要難過,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再糾結于此又有何用?」
姬尋洛一怔,兩行清淚再次溢出眼眶,他仰起頭,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火辣辣的燒刀子。是啊,若有能耐,他只需執著的只要紅繡一人,不去顧及爹娘,也不去管什麼臉面,就只要她。可他畢竟做不到為了她放棄所有,他對她的喜愛或許還不夠?他此刻在來問她心中是否有他,難道就不是矯情?
可是心中的鈍痛,要如何消除?
姬尋洛隨師父「見死不救」學藝之時,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場面,再痛苦的別離,年少時的他也未曾流過一滴眼淚,而如今,他的淚水卻只為了面前這一人流。
「紅繡,紅繡……」
他身上的酒氣與藥香縈繞鼻端。紅繡愣神之間,已被姬尋洛一把摟入懷中。
他灼熱的唇擦過她冰涼的耳廓,一聲聲呼喚似乎開啟了紅繡心痛的開關。她雙手于身側握成拳,捏白了細女敕的指尖。眼淚在眼圈中打轉,卻理智的不允許自己哭出來。他們不是戀人,他只是來宣告決定的,並非是來征求意見的。他所苦的,是命運的不平,不能讓他肆意,他對她的愛情,或許不及名聲重要,更不急他爹娘的臉面重要。
也許是他們相處的太少,但是老天並未給他們繼續將感情發展深厚的時間。因為她不會與諸葛綠綺共事一夫。
紅繡咬著下唇,無奈的閉上眼,任不知何時細細飄落的微雨打濕她的長發和衣衫。既然一切他早已經決定,她再多說又有何用?更何況,他們從未開始,何談結束。
雨只下了一陣便停了,姬尋洛離去之時,只是堅定的說了一聲「他不會放棄」便化作一道紅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忘了帶她下去。
而她也直覺此時渾身麻木,無暇想那許多,更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屋頂。
腦海中翻滾的是紛雜的情緒與種種無奈,心情壓抑的讓她喘不過氣來,只有屋頂徐徐的夜風吹來,才能解除她的束縛。
明日一早,若下人看到她爬上屋頂,恐怕又是驚世駭俗的一樁大事吧?
可誰管呢,她此刻只想坐在這里,好好讓心情恢復平靜。
她坐了一夜,在朝霞生氣的瞬間,喝下了第一口燒刀子。宛若祭奠,也宛若一種自我安撫。
商少行抱著古琴踏著晨露來到馨苑之時,正瞧見花兒和朵兒在清掃著院落。
看到商少行,二人皆恭敬的行禮。
「奴婢見過三少爺。」
「免了,你們姑娘起身了不曾?」
「回三少爺,梅姑娘和煙姑娘才剛預備盥洗的熱水,姑娘許是沒起呢。」
「嗯。」
商少行應了一聲,略微遲疑。他昨夜在西月樓與宛月研究那首把酒祝東風,今日一大早回來,剛下車就帶著古琴前來急著想讓紅繡知道她的詞配了一首多麼絕妙的曲子,可現在站在馨苑,他又覺得自己的行徑太過于反常。旁日他並非是如此熱情的人,為何對紅繡會多了這許多激進?
商少行激越的心因一番反思涼了下來,轉身走向院門。往後他定要控制自己的行為,不要再像個毛頭小子那般,那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然而一條腿剛剛邁出馨苑的大門,身後內院的方向卻傳來一聲尖銳的破碎聲。
商少行心中一凜,將古琴扔給隨行的商福全,快步跑了過去,梅妝、丹煙和凡巧此時也端著黃銅盆和熱水等物急匆匆的趕來。
院中地上躺著破碎的酒壇。酒壇?商少行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只見紅繡穿著白色中衣坐在屋頂,正對他微笑。
「三少爺,你來的倒早。」
「你……」一句你怎麼又爬屋頂被商少行咽了下去,俊臉沉下,對著身後發呆的奴僕道︰「還不去尋個梯子,讓你們主子下來。」
丹煙這才回過神,放下黃銅盆連連點頭︰「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小姐怎麼惹天禍啊,她是什麼時候上去的她剛才還和梅妝來過這院兒一趟,也沒瞧見屋頂上有人。
商少行面色淡淡,心中陰霾,盯著紅繡爬下了梯子的嬌小身子,再望著那個被打碎的酒壇,心中已經猜到了大概。
紅繡身上衣裳濕著,長發也半干,雙腳著地之時一陣搖晃,險些摔倒。
梅妝眼疾手快的扶著,焦急的道︰「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兒,就是有點冷,凡巧,我想喝你熬的姜湯。」
「是,奴婢這就去。」
看向商少行,紅繡又道︰「三少爺怕是也未曾用飯,早餐多備下一份吧,我與三少爺一同用。」
「是。」
凡巧領命下去了,丹煙帶著花兒和朵兒手腳麻利的收拾地上打破的酒壇子。紅繡令梅妝給商少行奉茶,自己先回房去換了身衣裳。待來到正廳之時,飯已經擺好。
「三少,怎麼一大早的想起來我這兒了?」
揮手屏退了下人,紅繡坐在商少行的對面,用調羹緩緩攪著面前的梗米粥,身上有些冷,她吞了兩口粥,仍舊沒暖和過來。
商少行搖頭,全然沒了方才要將曲子彈給她听的心思,只道︰「你要多顧著身子,在屋頂上淋雨可不是智者所為。再大的事,也要將自己擺在第一位。」
紅繡一怔,抬頭看著他︰「我省得,多謝三少爺掛懷。」
商少行看著她淡淡的表情,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紅繡眨了眨眼,又道︰「三少爺放寬心,月夕比評的繡品我不會耽擱的。」
「你……」
商少行再度無言,只得轉移話題道︰「稍後讓鄒先生來為你診脈吧,仔細得了風寒。」
「好。」
※※※※
自作孽不可活,上屋頂淋雨一整夜的結果便是紅繡如今這樣,在纏綿病榻三日之後才奄奄的恢復了些,見著粥飯也有了食欲。
「小姐,您往後可仔細著些,咱們府里頭多少雙眼楮瞧著您呢,您不在乎旁人如何瞧您,也要在乎您自個兒的身子不是?」丹煙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勸道︰「若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您就拿奴婢出出氣,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可別在這麼嚇唬奴婢了。」
「就是。」梅妝搖頭嘆息著為紅繡拿來褙子披上,「小姐這三日可嚇壞了咱們。三少爺也不知怎麼了,前兒還對小姐上心的什麼似的,如今卻連來瞧都沒瞧一趟,他……」
梅妝話沒說完,被丹煙用胳膊撞了一下,立即警覺自己多言了,尷尬的笑著退了下去。
紅繡搖搖頭,對著鏡子梳理長發。
不多時門外凡巧道︰「小姐,外頭有人給您送了封信。」
「信?」紅繡一愣,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便是伏武臨行之前給他留的信,心中忍不住歡喜,這個世上除了伏武,還能有誰會送信來?
「快拿來我瞧瞧。」
紅繡起身來到門前,從凡巧手中接過信封。封面上是娟秀的字體,寫著「紅繡親啟四個繁體字。
拆開信封,里面的內容卻讓紅繡心頭失望涌起,好奇頓生,因為最下面的署名,寫的是宛月的名字。
「握別以來深感寂寞,炎暑日蒸,紅繡姑娘善自珍重。蒙賜恩賜佳作,疑惑冰釋,宛月心中不勝感激,奈何妾身份尷尬,不便登門道謝,然感懷高情,非只語片言所能鳴謝。今日酉時,懇請姑娘西月樓一敘。書不盡意,余言面談。此致……」
紅繡合上信紙,疑惑的蹙眉,宛月請她去西月樓,不知所為何事。她可不信她只是想要感激她送了他兩首詞。以上次見面的經驗而談,她是個「你一拳我一腳」的性子,她的兩首詞加起來,或許已經能用閉月天工針來抵消,如今她又是何意?她看的出宛月對商少行的感情,難道她是想找她談判??
思及此,紅繡不免覺得好笑又無奈,她是商少行未來的正妻,在外人瞧著,似乎是多麼榮寵的一個地位,可只有他們二人清楚其中利害關系。宛月要是想入商家的門,最難過的不是她的這關,而是商家老太太的那一關啊。
不過既然信已收到,她豈有不去之理?何況近三日一直纏綿病榻,也是該出去透透氣的時候。
「梅妝,將我的男裝備下,稍後少爺我要出門去。」
听到紅繡語氣輕快,仿佛又恢復了從前。梅妝立時喜笑顏開的點頭應下,顛顛的去給紅繡備衣裳。管小姐是爬房頂還是扮男裝,只要身子骨硬朗,就比什麼都強。
※※※
酉時的西月樓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初升晚霞之中,紅繡一身水藍色錦緞長袍,長發盡數挽起,在發頂用紫玉簪結髻。手指白玉骨的折扇,雖病了三日略有清減,但氣質高華,絕對的俊俏少年郎。
剛一如西月樓的門,鴇媽媽便迎了上來。滿面香風吹拂,燻的紅繡蹙眉。客套一番,扔了一定銀子,這才順利登上三樓,來至于宛月姑娘的門前。
還未進門,便听見里間傳來裊裊琴音,曲調憂傷技藝純熟,隱約似乎與把酒祝東風的詞合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