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是苦盡甘來,嫁給三少爺這樣的有心人,不但衣食無憂,往後閑了膩了兩人也可以說一些悄悄話,他們所懂在乎的皆在同一領域,若真能錦瑟和鳴,倒不失為一段佳話。
可問題在于自家小姐經常性的不冷不熱,就如同現在。
看向正廳,紅繡與商少行一左一右坐于圈椅之上。二人品著上好的「蒙霧青松」,任由午後的陽光如金黃色的薄薄紗霧,鋪了滿身。
「衣衫已經送來。今年鋪子里好料子多,我又私自主張,叫店里的師傅照著你畫的衣裳樣子換了些顏色,為你多裁了一些。」
「多謝三少爺。」紅繡微笑,有新衣穿當然值得開心。商少行家財大氣粗,也不在乎幾匹料子了,給她裁新衣,也倒不浪費,換得她全心全意的認真繡月夕評比的繡活不是更好?
「紅繡無需客氣。」商少行微微一笑,瀲灩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調侃︰「我還指望著你先將那些衣裳穿出去擺個樣子,商家便可以了解行情,決定是否要大批量的制作成衣了。」
上下打量了一身素白略顯得清減的紅繡,又轉而道︰「紅繡,八月初一乃是祖母壽辰,你知曉的吧?」
紅繡愣了一下,放下茶盞道︰「抱歉三少,這些日忙著繡月夕節的繡品,府中之事皆未用心留意,祖母的生辰,我還真的不知。」
「現在知道也不晚。」商少行也放下白瓷青花的茶盞,站起身背著手來至于窗邊,看著窗外競相盛放的滿院各色花朵,呼吸著空氣之中彌散的花香,微笑道︰
「咱們長房一脈僅剩下我,二娘,還有你。今年定不能在祖母那里丟了體面。」
紅繡也起身站到他身旁,雙手扶著木質的窗稜,目光悠遠的望向不知名的角落。
老太太千金之軀,若送禮物的話,一般的黃白之物恐怕皆入不得她的眼。所以金銀珠寶等物皆是不能送的,否則商少行也不會在今日鄭重其事的與她說起這些。
那麼她該如何投其所好呢?
「三少,你說送祖母什麼她才會喜歡?」
紅繡仰起頭,看著商少行道︰「听說祖母出身書香門第,太老爺也是個讀書人,他們興許對奇珍異寶不感興趣,送些雅致物才能體現出深意。」
商少行點頭,「自己的祖母,過大壽也只是要圖計個全家和睦,熱鬧一次罷了,有祝福的心思,遠遠要比真金白銀價值高得多,我相信這一點祖母比我明白的多。」
「那就好辦了,三少爺且放寬心,此事交于我身上吧。」
商少行低頭看著微笑的紅繡,自己也禁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
「紅繡,月夕比評的繡品要勞你日日不得安寢,往往夢中都要琢磨第二日要繡什麼,如今我又來給你裹亂,實在是不應當。」
「三少爺說的外道話。」紅繡笑著轉身,走回到圈椅旁坐下,道︰「既然當日紅繡應允了三少爺,在其位一日,紅繡必然謀其政一日,你且放心,我不敢說必然會為咱們長房一脈張臉,起碼不丟了面子便是了。」
「既然如此,一切勞煩你了,不過你要多加留心,莫要累壞了身子。前些日的風寒還沒好利索。」
紅繡看得出商少行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她,因為他的眼眸中閃過的憂慮並非作假,心下也軟了起來,
「多謝三少爺,我不會有事。」
「嗯,那就好。」
商少行舉步來到門前,院子里梅妝丹煙和凡巧三人正忙著將五大箱子的衣裳幫紅繡搬到臥房去。似乎紅繡有了新衣,婢女們都與有榮焉似的,比她們自個兒穿新衣都開懷。
一陣清風吹來,送來陣陣的花香,陽光如此溫柔的灑落在臉上和肩頭,紅繡心中不知名的低落情緒,似乎已經在日光下蒸騰干淨了。
商少行此刻與紅繡是同樣的感受,二人半晌才舉步下了台階,入了回廊。
商福全見了主子出來,連忙到門前去張羅轎子。
商少行在拐出台階的時候,頭也不回的道︰「紅繡,洛公子在張王直那邊開了家醫館,此事你還不知吧?」
紅繡聞言腳步一頓,半晌才道︰「我確實還不知道。」
「嗯。」
商少行不欲多言,僅是應了一聲,便跨出門檻上了轎子。
紅繡站在門邊,看著商少行的轎子走遠,心中卻如一團亂麻糾纏一般。
自打幾日前姬尋洛深夜騰挪而去,便在也沒有見過他,她猜想他是回南陽商議娶妻的事宜了。可如今他在聖京城開起了醫館,這當真讓她一時間想不通。
明明在南陽有家,為何還要在京城落腳?
不過轉念一想,她似乎也有些了解。從前他是浪蕩俠客,游戲人生,若是成了家,便是有了滿肩頭責任的人,養家糊口便是最主要之事,或許姬尋洛是收了心,真的打算安安穩穩的開醫館,將此作為事業發揚光大了吧?
即便諸葛綠綺並非姬尋洛此刻心中所屬,相信未來,他們的日子也會過的很好。
「丹煙。備轎,我想出府一趟。」
「是,小姐。」
紅繡曾經與連翹,在張王直大街「回春堂」對面的院落住過一陣子,那時候為了設計柳姨娘,她特意租下了這里,如今再一次看到院門口那一株桃樹,心中繁雜情緒化作千千萬萬的嘆息,只能吞入喉嚨。
曾經的「回春堂」,如今已經換了招牌,紅色的匾額上張狂的三個金字讓紅繡哭笑不得。
——「莫來求」。
開醫館的,做的便是濟世救人的營生,姬尋洛可到好,招牌上寫著便是別來求他。擺明了是不耐煩。與他師傅「見死不救」當真可以有的一拼了。
店鋪門前打掃的干干淨淨,此刻圍了三五個平頭百姓,一名身著青色長袍,面色清瘦的男子,正站在台階上說著什麼。紅繡好奇的帶著丹煙和梅妝二婢女走了過去,正听見他粗聲粗氣的道︰
「你這不過是小小扭傷,我師傅可不給看。……什麼,抓藥?抓藥到別處去,沒瞧見我們的匾額上寫著莫來求嗎?……我師傅可是神醫你竟敢說我們‘莫來求’欺世盜名之人所開的,你是不是討打……」
清瘦男子凶巴巴的對著門前前來抓藥求醫的百姓毫不客氣的大吼,中心意思就是「莫來求」只治疑難雜癥,小病不醫。
紅繡失笑的搖頭,姬尋洛還是那個性子,恐怕窮其一生都改不了了。
「這位小哥。」紅繡上前一步,仰望台階上的清瘦男子。
本想繼續趕人的男子瞧見面前與自己說話的是位一身白衣身姿窈窕的姑娘,雖然她面容隱在紗帽之中,可瞧身段便能斷定她是個美人兒。喉嚨中的不敬之詞收斂了一些,僅是略微有些不耐煩的道︰
「我說過許多次了,姑娘恐怕有所不知,咱們‘莫來求’專治疑難雜癥,一般的小病可莫來求我師傅,他老人家忙得很,還要忙著制藥材呢」
紅繡聲音含笑的從紗帽之中透出,柔聲道︰「我並非來求醫的,只請你代為通傳一聲,就說紅繡求見。」
「什麼紅袖綠袖的,我師傅……哎呦」
清瘦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只趕到身後一陣疾風吹來,眼前白影一閃,額頭已經吃了一個爆栗。
「一邊兒去,敢對她不敬,你是想幫我試試鉤吻的藥性了吧?」
「師傅。」清瘦男子低頭,不敢在言語。
姬尋洛今日並未穿他招牌的一身紅色,而是換了一身白色長衫。長發也規矩的挽起,在頭頂用白玉簪固定。他面容仍舊俊朗非凡,鼻梁高挺,嘴唇殷紅,微笑起來帶著三分的邪魅知氣,可少了那抹熟悉的紅色裝扮,他似乎已經由從前逍遙的獨行怪醫,變成了一個懂得講規矩的男人。
紅繡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將紗帽垂落的白色紗簾撩起,對他微笑著點了下頭。
「洛尋,不清我進去坐坐嗎?」。
姬尋洛失笑,「‘莫來求’就是不讓誰進,也不會不讓你進啊。」
梅妝和丹煙跟著紅繡進了從前的回春堂,今日的「莫來求」,一路上似乎因感覺到氣氛的怪醫,也並未提得起心思去觀察左右。
紅繡與姬尋洛來到正堂,看著周圍地上桌上亂糟糟的一堆不認識的草藥,漫不經心的道︰「洛尋,你的大婚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吧?」
姬尋洛聞言怔然,掩藏在袖子中的雙拳緊緊握住,青筋暴起。艱難的「嗯」了一聲。
紅繡了然的笑道︰「原來如此。也好,你能正兒八經的經營一門營生,不算靠祖宗蔭蔽,自立門戶養活妻子,這樣真的不錯。婚期是幾時?作為你的摯友,我總要備下一份厚禮的。」
姬尋洛望著紅繡如同問「今日吃什麼」一樣的淡然表情,心中的苦澀無以復加蔓延到口腔。將所有的痛楚壓一下來,強作笑臉,揶揄道︰「婚期定在八月初十,我爹娘此刻皆在趕來生京城的路上。紅繡若要送禮物,可不能含糊了。」
「這麼急啊……」紅繡喃喃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