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時隔一年未見,如今再見,卻各懷著心思。
紅繡對宛月滿是感激之情。當時在北冀國若是無她保護,她與商少行恐怕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而宛月見了她,心中只剩下復雜。對于紅繡本人,她其實並不討厭,更多的卻是對她所作所為的敬佩,但中間橫了商家兄弟,讓她始終無法與紅繡成為真正的朋友。為了商少行,她也不可能讓步。
「諸葛公子,請坐。」宛月優雅的揚手,笑顏如花,紅唇微啟,道︰「多日未見,公子越發清瘦,不知身子可好?」
紅繡如男子一般在她對面坐下,待侍婢上了茶退下,才笑道︰「多謝姑娘掛懷,在下一切安好。」
「那就好。」宛月素手撥動琴弦,清澈的聲音如水簾挑開一般由高至低再由低到高,隨即是幾下隨意的彈撥,在琴音中,宛月柔美的聲音道︰「奴家為公子彈上一曲。」
「在下洗耳恭听。」
紅繡安靜坐著,只听她琴音如同野風吹過草原,及膝高的野草沙沙作響,猶如雄鷹翱翔天際,傲視地上蒼生。她不僅暗自贊嘆,這一雙撩撥琴弦同時撩動心弦的素手,如今瞧著白皙修長,可誰能想到,她在危難之時,同樣也能握著長鞭,取人首級于無形之間。
一曲奏罷,紅繡笑著拍了兩下巴掌︰「宛月姑娘好琴技。一如當初一般,叫人听之忘俗。」
宛月淡淡一笑,站起身繞過琴案,在紅繡身旁坐下,傾身為她斟茶。
兩人半晌無語,其實紅繡也知道宛月對商少行存的心思,只不過如此一個神秘的女子,與古代任何的女子都不同,她實在對她產生不了多少敵意。
宛月左手隨意撩動琴弦,一聲低吟打破了屋內的安靜,隨即冷聲道︰「紅繡,你還是那樣,讓人討厭。」
紅繡一怔,緩緩放下了茶盞,看向宛月。
兩人靜靜的對望,紅繡微笑,道︰「能直言說出心中的喜好,這樣的人又怎會討厭?所以宛月姑娘,你不討厭。」
宛月嘲諷一笑,「紅繡,你可知姬尋洛大婚之時,刺殺你的人是何人?」
紅繡抿了下略微蒼白的嘴唇,道︰「早先我一直在懷疑,只是無法肯定罷了,但如今你問了起來,在聯系二哥當日的言行,我想,那個人就是你吧?」
宛月一笑︰「看來你還不笨,只是太天真了。」
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道︰「我殺你,並非只是奉命行事,更多的,是因著我存了私心。」
「我知道。」
「我對三少爺的心意天地可鑒,若是沒有你的出現,或許現在我們倆已經雙宿一起飛了。這麼多年,自打他接手了商府的生意,與他二叔開始爭奪家產,我便一直陪在他身旁,他累了,我給他安慰,他拿不定注意,也與我一同商議。我們一直相互扶持,可是,你出現之後,他來我這里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便來了,也是與我討論你的事情。」
宛月的聲音平靜,但紅繡听得出她話語中難掩的怨恨。嘆了口氣,紅繡道︰「抱歉,其實我也不想來的。」
她說的是其實她本也不想穿越至此的,前生的經歷雖不豐富,可體會過一次得了癌癥救無可救,一點一滴感覺生命的流逝,最後塵歸塵土歸土的過程,早已經讓她對人生有了一些了解,也有了一些懼怕。然而老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卻無法放棄。闖入他們的生命中,擾亂了這個空間正常的軌道,或許她才是最錯的那一個。
想不到二人的對話竟會變成這樣,宛月本想激怒她,看她傷心,看她發怒,看她暴跳如雷的樣子,不料她的反應與自己想象的截然相反。
她心中不免騰升出更大的怒氣。憑什麼,同樣是女子,她能得到所有她求而不得的東西,能毫不費力就得到她努力畢生才得到的東西。老天對待他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冷笑一聲,宛月轉過身來,聲音輕柔,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
「換個話題吧。說說你。」
「好。」紅繡斜靠著椅背,微笑點頭。
她越是淡然,宛月越是生氣,忍不住道︰「你可知,此次我為何回了聖京城?」
「不知。」
「你不問?」
「你若想說,自然會說的,又何須我問?」
宛月氣結,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不諱了。我此次回聖京城,其實是因三少爺修書給我,求我來的。」
「哦?」紅繡有些不信。
宛月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也知道你心思縝密,聰明絕頂,像金藝嵐那種角色你從不放在心里,趙姬你也只用眼角余光看她罷了,但是,在天災人禍面前,人的力量是最渺小的,你說,你與三少爺的永恆,敵得過閻羅王的召喚麼?」
紅繡聞言沉下臉來,「你是何意?」
「你可知,你患了不治之癥,三少爺和姬神醫兩人痛斷肝腸,不知為你掉過多少次淚。你的病,姬神醫束手無策,他們廣發消息,召集江湖上的朋友為你尋姬神醫的師父‘見死不救’來為你診病。如今你已病入髒腑,時日無多了。我此次來,也是為了尋找神醫之事。」宛月說到此處,終于成功的看到紅繡神色變了變,心中有不小的成就感冒了出來,越發咬牙切齒的道︰
「諸葛紅繡,你的命何該早就沒了,你卻頑強的活下來,如今連天都容不得你,你說,一個人五髒六腑血脈骨髓之中都是病氣,拔也拔不出來,針灸也針灸不好,還能活嗎?在生死面前,你的感情,能超越過死亡?到最後留在三少爺身旁的,還會是我」
最後一句,宛月幾乎是吼叫出來的。
紅繡呆若木雞,緩緩抬頭看著宛月,道︰「你說,我不是中毒,而是,生病?」
宛月咬牙切齒,惡毒的道︰「中毒是便宜你你自己的身子,你還不清楚嗎」
「……是,我清楚。」紅繡點點頭,苦笑了一聲,其實前世經歷過癌癥,知道那種痛苦的滋味,今生若是再讓她面臨一次死亡,還是如此一點一點的消耗生命的死法,她當真是願意立即死去,不願意在承受的。
可是,如今她不是一個人,與前生一樣,她有牽絆,無法只為了自己著想,她解月兌了,要讓一心一意為了救她而奔波的人如何自處?不論是中毒也好,生病也罷,三少爺和姬尋洛都已經盡了全力了。
「宛月,多謝你直言相告。」紅繡站起身來溫和一笑。
宛月驚愕的看著她沒有絲毫懼怕的臉,她不是應該大哭,應該崩潰,應該現在就回去將自己關在閨房里,每日抱著膝蓋痛苦然後數著離開人世的日子嗎?為何她還笑的出來?
「你不怕死?」
「當然怕。」紅繡收起折扇,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喧鬧的街景,「人,誰能不怕死呢。活著多好,可以吃喝玩樂,可以感受到各種各樣的感情,可是,怕又有何用。」她想得開,前世她就怕過了,但最後還是走到了那一步,今生若是命運仍要強加給她,她也笑納。
宛月望著紅繡縴細的背影,突然之間,對她的厭惡好像要化作泡沫飛走一般,她似乎有些明白,商少行為何會看上這個女子了。
「宛月姑娘,若無其他事,我告辭了。」紅繡轉身對她拱手,她背對著窗口,陽光在她背後,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宛月怔然,抿著嘴點了下頭。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出了門,下了樓梯,還仍舊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她覺得脖子上一涼。
「誰」不用低頭,她都知道一柄劍如今正架在她頸上,只要她稍微有異動,便會立即腦袋搬家。枉她還是個高手,竟然因為諸葛紅繡而發呆,沒有察覺到有人近身
商少行手上的長劍,在宛月的脖子上毫不留情送了送,鮮血立即從她白皙的脖頸流了出來。
「再往前送一點,你的血便會噴涌如注。」
「三少爺」宛月驚呼一聲,他竟然用劍指著她
商少行修眉倒豎,鳳眸中怒氣形成漩渦,似乎要將人吸入一般,他忙完了手頭的事前來,看到的便是憑窗而望,表情悲涼的紅繡。略微一想,就猜到一定是宛月對她說了些什麼。
「宛月,我告訴你,你我之間,永遠也沒有可能。我不會娶紅繡之外的任何女子,即便她先走一步,我也絕不會看上任何人。你與她,是雲泥之別,你連她一絲頭發都趕不上」
再也沒有什麼話,能比自己深愛的人告訴自己你不如某人來的刻毒了。宛月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三少……」
「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招惹她,下一次,我便誰的面子也不看,我殺了你,二哥應當也不會怪我的。」
「三少爺,我……」
「住口以後我不想听你說話,沒有公事你可以不用跟我開口了。」商少行收回長劍,隨手扔在地上,轉身從後窗飛身而下,追著紅繡離開的方向而去。
宛月跌坐在地,眼淚也流了下來,她到底哪里不如紅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