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崇宗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紅繡一番,對于她的來歷,事實上早已調查的知根知底,俗語說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對手,他又怎會不去了解諸葛家的底細?
在商崇宗的心中,面前這名難得與佷兒容貌不相上下女子甚為奇怪,從前僅是名諸葛老爺不願承認的外室女,痴傻在全府里都出了名的,如今能不痴了已是奇跡,怎還會一手冠絕南楚國的繡活?
不是他想的太多,而是處在他這個位置上不得不去思考。他們商氏與諸葛家對手多年,經營的又是同種生意,現下諸葛家突然冒出個繡娘,他怎能不疑?莫不是諸葛老爺有意為之,暗地里培養了一個繡娘,隱忍三年之後厚積薄發,對外表現出對外室女的毫不重視,內里備下了更大的陰謀等著商家?
室內一片沉默,夏風從敞開的雕花門窗吹入室內,粉白薄紗如雲朵般飛舞,珠簾搖晃反射陽光,在雪白牆壁上投下斑駁光影,也映照著紅繡白皙的俏臉,顯得人尤為安靜端麗。
紅繡不知商二老爺在想些什麼,眼角余光瞧見面色淡然悠然品茗,空氣沉默到窒息也不出言擾亂一池水的商少行,便知道自己該如何處之——淡然以對即可。
良久,商崇宗才開口,低沉的聲音隱含銳利氣息,讓人感到他定然是常年發號施令的上位者。
「繡妍姑娘?此番繡妍樓多虧了你,這些日辛苦了。」
紅繡挑眉,此種語氣怎麼跟老板慰問員工似的?商家不是三少做主嗎?還是說另有隱情?
嫣然一笑,紅繡語氣不疾不徐的道︰「商二老爺客氣了,多謝您掛懷,繡妍既與三少商定了協議,那麼也算是‘繡妍樓’半拉主子,自個兒的生意又怎會不盡心盡力?如今我還要多謝三少與您呢,若不是有商家的名氣與底力,繡妍繡活再好,也不過是個普通繡娘,做不了主子。」
「哦?」商崇宗挑眉,心道好一張利嘴,她的話听起來句句贊賞感激,實質卻在捍衛自身權利,提醒他她並非下人嗎?好一個有趣的姑娘。
眸中閃過笑意,商崇宗踱了兩步,雙手背與身後道︰「既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我也不必如此拘泥于禮數了。」
「正是如此。」紅繡微笑著請商崇宗入座。
梅妝挑準了時間進門,掀開茶壺,為茶水注入二道,後又規矩的福了一禮抱著紅木托盤退了出去。
紅繡站起身來,親自為商二老爺與商少行續上茶水。
時至此刻,商少行那張美到天怒人怨的妖孽臉上才露出真切笑意,道︰「多謝繡妍姑娘。昨兒去樓里,听伙計說你已幾日未曾去過,擔憂你是否家中遇上難事,又正巧二叔從北冀國回來,好奇咱們南楚帝都何時多了個巧奪天工的繡娘,好奇之下才一起來瞧瞧你,如今看你面色憔悴,莫不是身體有恙?」
紅繡心中罵了聲「死狐狸明知故問」,她就不信他沒在她宅院周圍安插探子,娘親臥病之事,他一準兒頭一天便知曉了,今日怕是被商二老爺逼的沒轍了,才帶人來她宅院將她露了出來。
紅繡不願參與商府中事,自個兒仍還滿頭包呢,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給自己惹麻煩,
所以現下,她即使心中明白也會揣起來裝糊涂,一雙明媚杏眼流露擔憂、懊惱、害怕、傷感等種種情緒,柳眉微蹙柔聲嘆道︰「多謝三少爺掛懷,多謝二老爺親自登門。」
起身微微一福,又道︰「繡妍也不想耽擱了樓中之事,單子接下了,卻不能及時將繡活交上,端的毀了咱們的聲譽。只是娘親臥病,現下瞧著單子上的繡花樣子也完全提不起興致下針,心里煩躁的很。」
商少行從未在一名女子眼眸中看過如此復雜的眼神,心中泛起一種不知名的情愫,轉瞬即逝來不及捕捉。坐直了身子道︰「既是令堂染恙,不若我吩咐福全兒將聖京城名醫請來為她診診脈你看如何?」
「多謝三少爺一番美意,我娘瞧過大夫了,說她靜養即可。」
商少行點頭,明知連翹的病只能靠心藥來醫,但面上也該做足。許多話他有意要說。礙于紅繡與他僅是合作關系,並未親厚到可以交心的程度,他怕交淺言深引人反感,也只能吞了回去,後自嘲何時他也變得如此愛管閑事。
紅繡在陪著商二老爺和三少爺閑聊了半晌,直至午膳十分,二人才告辭離去,仗著紅繡今兒面色的確蒼白,說話中氣不足透著疲憊,也不怕二老爺和三少多想。瞧著商少行與商崇宗叔慈佷孝的,內里還不知如何勾心斗角,紅繡就覺著幫他累。
下午終于繡完了一條帕子,紅繡陪著連翹做了一會,扶她到院中散步片刻,拜年皆去睡下了。如今連翹心不在焉,時常神游,往往紅繡說十句她只听得一兩句,跟這樣的連翹閑談,紅繡也覺得疲憊。
掌燈時分,梅妝伺候了晚飯,瞧著沒動幾口的小菜和梗米粥嘆了口氣,今兒不但夫人用的少,小姐進飯進的也不香,主子娘兩個不知怎麼了,往常溫馨的宅子中到處都是沉寂,真可以用前日見過的二少爺說的那句「烏雲罩頂」來形容。
入夜,紅繡全身佝僂著蜷縮在紗被之中,身上滾燙,手腳卻冰涼,唇干口燥的宛若皸裂的土地,急需水分的滋潤。想開口喊人,發現嗓子已經啞了,聲音在喉嚨中發出也均是粗噶的氣音。
苦笑,將臉埋在被子中嘆了口氣,來到古代,在寒風中堅持做活都不曾生病,如今開始「養尊處優」了,反倒身子不爽利起來。
瞧瞧夜色,月上中天,怕是梅妝丫頭已經熟睡了。
即便與梅妝主僕相稱呼,紅繡也不習慣使喚別人,所以如今她能自個兒做的都不假他人之手,除了梳頭這等事她弄不了才讓梅妝去做。
強撐著從榻上爬起來,借著窗外月光模索著從屏風上拿了褙子披上,光著腳向外室走去。越走越覺著冷,越走越覺著頭暈腦脹。
眼看著面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搖晃,腳下如踩在棉花上,紅繡心知不妙,忙伸手亂抓,想著扶住些什麼東西,卻不料不小心帶翻了多寶閣上的古董花瓶,落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響。瓷器破碎的聲音宛若尖刀,劃破寂靜的夜空,犬吠聲也傳了來。
「小姐」
睡的深沉的梅妝被驟然響起的聲音驚醒,趕到桌前慌亂扶著紅繡︰「小姐,你怎麼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雪白人影嗖的從敞開的窗子竄入,輕飄飄宛若仙人一般飛身來至紅繡跟前,一把扶住了她肩膀。
「繡兒,你這是怎麼了?」
「洛尋?」紅繡發出的是讓人听不清的氣音,身體軟綿綿失了力氣,不得已靠在姬尋洛僅著了中衣的結識胸膛上。
姬尋洛蹙眉,黑暗之中抬起手來探了下紅繡的額頭,隨即眉頭皺的更深︰「你在發燒。」話音剛落,已經雙臂一伸,將人橫抱了起來。
「小姐……」男女授受不親啊
梅妝將話咽下在口中,若不讓洛尋幫忙,她一個人也扶不動小姐,只得跟著來到床榻邊,剛要詢問,姬尋洛已然點亮了瓜皮等,昏暗光線中,含著怒氣的眸光若有實質的射在梅妝身上,嚇的丫頭一個哆嗦。
「主子發燒,你竟然不知,自個兒在外間睡得踏實是不是紅繡待你太好,讓你忘了你的本分了」
「我……」梅妝被突然而來的訓斥說的一愣,淚水隨即涌上,「洛公子,奴婢知錯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姬尋洛哼了一聲︰「要那等庸醫何用還不去備筆墨」
「是,是。」梅妝驚慌失措的跑出臥房,怎的旁日毫無架子的洛公子,比起自家主子氣勢都要強,真真嚇死人了
紅繡躺在床榻上,擁著紗被,半晌才緩過勁兒來,啞著嗓子道︰「洛尋,你何苦為難一個丫頭,我自個兒都不知什麼時候染病了,她怎麼會知曉。」
姬尋洛坐在榻前為她蓋好被子,瞧她鬢發散亂,卻只將手緊緊握成拳,克制自己逾矩的動作,只道︰「是,我方才是著急了。」
這廂梅妝捧著托盤,將筆墨紙硯端了過來,身後還跟著長發披散僅披著外裳的連翹。
姬尋洛到桌前,刷刷幾筆寫了張方子,瞧了瞧梅妝,最終還是嘆氣,飛身出去抓藥。一邊疾掠還一邊自嘲,他姬尋洛冠絕江湖的輕功,今日竟然用來為一個女子抓藥,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還不要驚訝掉了下巴。
西廂內,連翹坐在紅繡邊兒上,模著女兒的額頭,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下,接過梅妝遞來的涼帕子置于紅繡額頭上,隨即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繡兒,娘不回去了,娘知道你是這些日跟著娘憂心,加上繡那麼些帕子太過操勞才會病倒,娘只要你好好的,娘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