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微雨,諸葛府門前,兩輛灰撲撲的馬車已經久候多時。車夫奴僕們分別著簑衣戴斗笠候著,不多時,主子們一行浩浩蕩蕩走了出來,連旁日不出垂花門的夫人姨娘也送到了門口。
「老爺,一路上多加小心,言然,多顧著你爹。」杜氏幫諸葛任遠緊了緊披風帶子,滿面的不舍。
諸葛老爺笑道︰「泰城離著聖京也不遠,來回統共七日的路程,我們不會久留,住一夜便回來,可不能耽誤了紅繡的功夫。」
「正是,母親莫要擔憂了。」諸葛言然微笑著說。
杜氏蹙著柳葉眉,丹鳳眼中充滿對丈夫的不舍,瞧得諸葛老爺心中甚為滿意,男人的自尊與被需要的感覺充分得到了擴大滿足。
秋姨娘與二少爺站在不遠處,此際雖說並非分別多日,可大夫人與老爺講話的時候,也輪不到他們上前。只能默默的瞧著。
諸葛老爺瞧瞧馬車,對于一切從簡的安排很是滿意,左右看看,沒瞧見紅繡,問道︰「紅繡呢?」
杜氏搖頭,譏諷之意藏在眼底,只道︰「許是和她娘話別呢。」
話音方落下,就听金貴道︰「老爺,紅繡小姐來了。」
門前眾人皆望向院中,之間一行人快步應了出來,紅繡扶著連翹,另一手撐著紙傘,三名俏麗丫鬟緊隨其後。
來到諸葛老爺近前,紅繡滿面燦爛笑容的問候︰「問干爹安。」
諸葛老爺點頭,「嗯。」
紅繡又轉向杜氏和秋姨娘,福了一禮︰「夫人安好,姨娘安好。」
杜氏面色難看的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酸酸的道︰「怎的這時候才來,若是耽誤了祭祖的吉時可不好。」
紅繡明知她是面兒上過不去故意找茬呢,可誰說她做了老爺的義女就要叫夫人干娘了?只笑著說︰「夫人說的事,方才娘親給我準備些零嘴兒,倒是耽擱了不少時候。」轉向諸葛老爺道︰「對不住干爹了。」
「無妨,小事而已。」諸葛老爺擺手,轉身步下台階,「緊著上車吧,夫人不要送了,這幾日府里就有勞夫人多費心。」
「妾身自當盡全力,老爺請放心。」
紅繡來到後頭那輛馬車跟前,車夫竟還是那日她去繡妍樓幫她駕車的那位,見了她羞澀一笑,搬了腳凳來。紅繡提裙擺優雅的上了馬車,掀開車簾道︰「娘,你回吧,梅妝,凡巧,你們多照顧夫人。」
梅妝與凡巧行禮道︰「小姐放心,奴婢們省得。」
連翹含著淚望著紅繡,表情卻是愉悅的,祭了祖,紅繡認祖歸宗的路算是走了一大半,這是她一直的夢想,她怎能不歡喜。
紅繡也自然知道連翹的心情,微笑著對她點點頭,隨即放下了車簾坐進車里。鞭聲響起,並不張揚的小隊伍開拔。不多時便離開了連翹等人的視線。回頭對上杜氏的目光,連翹被嚇的一個哆嗦,只能低頭回蓮居去。
杜氏臉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目光由憤怒轉為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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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京城距離諸葛家的本家所在地泰城其實並不遠。若在現代,開個車也就是半天的事兒。不過在此時,紅繡只能忍受馬車的顛簸,木質的車輪與土地發出的咕嚕聲以及馬蹄脆生的敲打聲不絕于耳。好在紅繡一路忙著繡活不閑著,倒也不覺得悶得慌。
丹煙原是要隨著車隊在下面走的。頭天夜里在客棧投宿,紅繡就發現她走路有些跛,檢查過才知道她不小心崴了腳,卻忍了一路不吭聲,腳踝都腫成個饅頭了。
紅繡心疼的緊,後來路上都是硬拉著她上車跟他一塊坐。對于此,丹煙感激惶恐,諸葛老爺與大少爺也並未說什麼。
第四日傍晚,馬車終于入了泰城。與南楚國都聖京城相比,泰城不論從建設到繁華程度上都差了一截。而諸葛家的本家也並未像紅繡最初以為的那般,建在泰城城中,而是在城郊的一個很大的村落里。
「小姐,請下車,咱們到了。」
臨近本家大宅的時候,丹煙已經跳下馬車跟著走了一段路,生怕為紅繡惹來麻煩,叫人說她主僕部分。
掀開門簾,趕車的青年將腳凳搬來。
紅繡暗中揉了揉僵硬的腰腿,優雅的下了地。
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飽經風雨的大宅院,宅院門前立著一眾奴僕。往四周望去,宅院四周散落著幾個莊院,剩余的皆是一望無際的田地,夕陽正緩緩隱落于大山之後。
紅繡搖頭,此地與她設想的本家大宅的繁華完全不同,不過想想也是,諸葛老爺和大老爺在聖京城混的風生水起,凡是近些的親戚早已經搬了過去,留在本家的恐也非什麼近親,富人家有幾個窮親戚不足為奇。
思慮間,紅繡已隨諸葛老爺和少爺來至門前。
奴僕們身上穿著的皆為粗布青衫,紛紛屈膝行禮,「見過老爺,少爺,小姐。」
管事的是個頭發花白年過知命的老者,上前來行禮道︰「二老爺,您舟車勞頓辛苦了,臥房早已為您備下。還有您吩咐祭祖的事,一應事物也已經齊備,全等您的吩咐。」
「嗯。」諸葛老爺一面往宅院里走一面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
倒是諸葛言然笑著道︰「春伯,許久沒回老宅來,宅院仍舊打理的如此整齊,你多費心了。」
管事的忙搖頭,笑道︰「大少爺過譽了,老爺和二老爺不在,我老頭子若是還管不好宅子看不好家,還叫什麼管事的。您里頭請。」轉向紅繡,又道︰「紅繡小姐請。」
紅繡還禮,「多謝春伯。」大少爺都以禮相待,她隨大流準沒錯。
入了正門,過了倒座,穿過垂花門。路上所見宅院中一應景色均不如聖京城的諸葛宅考究。但四處充滿的古樸氣息和書卷氣,叫紅繡心生喜愛。丹煙默不作聲的跟在紅繡身後,腳疼也不皺一下眉頭,倒讓紅繡心疼的緊。
剛走了不一會,突听得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
「爹爹大哥」
「爹爹,您可算來了,您帶橙絹回去吧」
「我們好想你啊爹爹」
一粉一綠兩個小身影,如小蝴蝶一般翩然而至,一把撲到了諸葛任遠跟前,正是柳姨娘對雙的女兒,二小姐諸葛紫綃與三小姐諸葛橙絹。
「爹,帶我們回去,我不要住這兒。」
「這有臭豬味兒,吃的住的都不慣,爹」
諸葛任遠不耐煩的揮手,將二人揮開,面無表情威嚴無限的道︰「到本家教這麼些日子,還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二小姐和三小姐嚇得低了頭,噤若寒蟬再不敢吭聲。
紅繡隨諸葛老爺繼續走入內院,與兩個女孩擦肩而過之際,心頭流露荒涼。在諸葛老爺心中,女子本就不算什麼,即便是他的女兒,為了名利,為了金錢,某日叫他出賣他也會毫不猶豫。對她是利用,未來對紫綃和橙絹又何嘗不會?恐怕罰兩位小姐來本家學規矩是假,要懲罰她們在府中立威連帶博得「愛護女兒管教嚴格」的好名聲才是真。
春伯仿若沒瞧見方才的事,上前道︰「二老爺,老奴將雅苑收拾出來給紅繡小姐住,您看?」
「嗯,」諸葛老爺轉身,道︰「舟車勞頓,繡兒先去雅苑歇息片刻,稍後在正廳擺飯。」
紅繡點頭,行禮道︰「繡兒省得了。」
雅苑在內宅西側,面積不大,但確實園如其名,雅致非常。在臥房歇下,紅繡忙叫丹煙去忙她自己的,腳踝腫的那麼大,她可不落忍在使喚人家。
不多時,兩個婆子送來熱水,紅繡洗漱一番,頓覺清爽許多。自個兒去了頭面梳順了長發,本打算就這麼著,突听得院子里傳來丹煙的聲音。
「奴婢給大少爺請安。」
「嗯,你們小姐可在?」
「小姐正在梳洗,請大少爺先堂屋里奉茶。」
「不必了,我候著就是。」
紅繡听及此處哪能耽擱,忙用發帶挑起鬢邊兩捋長發隨意束了,快步來到院中。
「大少爺。不是稍後在正廳擺飯嗎?你怎的親自來了?」
諸葛言然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耐,道︰「本家的一些遠房親戚听說咱們回來,都趕著來拜見,你也出來見見吧。」
見本家親戚,這是無可避免的,紅繡笑道︰「也好,請大少爺先行一步,我隨後便到。」
「嗯。」
諸葛言然俊臉上無甚表情,隨意應了一聲灑然離去。
丹煙看著少爺的背影皺了皺眉,回身道︰「小姐,奴婢先給您梳頭。」大少爺對小姐不冷不熱的態度,真叫人瞧不慣。
回了臥房,丹煙重新為紅繡梳頭上頭面,較之往常,今日似乎下了更多功夫,將紅繡打扮的雅致又貴氣,生怕她在本家親戚面前丟了分子。紅繡心中也是如此想,無論如何,斷不會叫人在背後拿短嘴說去。
不多時,紅繡獨自來到正廳,方一入內,倒被眼前的境況弄的一怔。與她所見識過的高朋滿座賓客華麗完全不同。
在座的有滿頭華發的老者,也有總角孩兒,有帶了禮物的中年,也有身量粗壯的婦人。但所有人身上皆為平常裝扮,少見錦衣華服的。而且眾位周身氣質也都與市井小民無異。方才瞧著宅院地處偏僻,如今再看親戚也很質樸。紅繡心下明白,關系近的親戚早已被提拔去聖京城了,剩下的這些怕是與諸葛老爺不怎麼親密,現下上門來各個含著巴結之意,也難怪大少爺方才沒什麼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