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在這兒那麼梅西也應該在苦無庵了,鳳棲梧神色一沉,「珍珠還是不要去稟報了,姨母正與貞靜師太談禪,不喜閑雜人進去打擾。」
這位鳳姑娘自入府以來對下極為和氣,竟然見到柳色後變了臉,珍珠無奈的遞了個無能為力的眼神給柳色,恭身稱是。
柳色仿佛沒有看到這主僕二人的臉色,淡然的朝鳳棲梧一禮,「柳色原是王府舊奴,自然不能忘了王妃的恩情,想來給娘娘磕個頭,並不敢奢望娘娘一定會見柳色。」
說完在禪房外認認真真的叩了三個頭,起身離去。
鳳棲梧看了看珍珠,想要交待她不要把柳色過來請安的事告訴王妃,可是這周圍侍立的僕婦不下十人,又怎能一一打點?只能無奈作罷。
梅西睡眼惺忪的被柳色叫起,才知道是苦無庵讓人送齋飯來了,待梅西在圓桌前坐定,柳色才開門讓人進來。
梅西看著一個小尼姑和一個一個青布衣,藍布包頭的老婦人小心的端了條盤過來,忙起身相迎。
那婦人想將盤在桌上放下,躬身出去,抬頭之間如被雷擊,定定的站在那里。
梅西看了看那張皺紋密布的臉,實在想不起在那兒見過,正要問她有什麼事,那老婦就被同來的小尼姑給拉了出去。
片刻燕兒進來道,「那位小師太說是庵里今天來了貴客,人手不夠才讓灶上的廚娘幫著送齋飯,她不懂規矩,驚嚇了姑娘。」
「沒有,我只是以為她認識我呢,」梅西連連擺手,「你快去告訴那小師傅,我沒事,不要因此責怪那大娘。」
看燕兒應聲而出,梅西才安心坐下。
靖北王妃听了珍珠的稟報,疑惑的看了貞靜師太一眼,「鳳家的舊奴?師太可知道?」
貞靜師太搖搖頭,她和靖北王妃這些年交情不壞,靖北王妃凡有佛事也都到苦無庵,如果自己庵中有鳳家舊僕,怎麼早不找來?
「讓她進來吧,」靖北王妃坐直身子。
「王妃娘娘,」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端端正正的跪下磕頭,說話間眼淚已經打濕地面。
靖北王妃怔了一下,和聲道,「你且起來說話,我也上了年歲,一時想不起了。」
「娘娘,老奴是先鳳夫人跟前的許氏,以前是鳳小姐的女乃娘啊,」那老婦人伏地痛哭。
「棲梧的女乃娘?」寧氏疑惑的看了貞靜師太一眼,「你可知道?」
貞靜師太端詳了許氏一下,「你不是灶上的許嬸嗎?。」
「回主持的話,老奴正是許氏,」許氏已經止住悲聲,只是依然跪在那里。
「這許氏在我這也有五年了吧?齋菜做的極好,但從未听說她是什麼鳳家舊僕,」貞靜師太沖寧氏道。
靖北王妃細細的看了看許氏,鳳棲梧的女乃娘她也見過一面,可是年月太久實在想不起是什麼樣子,「你既在苦無庵,為何以前沒有來相認呢?」
許氏原是鳳家世代家僕,後來選為鳳家小姐鳳棲梧的女乃娘,如今十余年過去,她其實連四十都不到的人,可是這些年的顛沛流離已將她折磨的如六旬老嫗,想到自己又想到含冤被誅的鳳氏一家,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只是怕在靖北王妃面前失態,極力不讓自己出聲。
看許氏悲痛若此,靖北王妃已是有些信了,命珍珠將她扶起,「你也是鳳家的舊人了,坐下答話吧。」
許氏那里肯坐,只是站在一旁,細細的將當年鳳家被抄的情景和自己這些年的遭遇說了,說到傷心處,幾個相對垂淚。半晌,靖北王妃才道,「王爺當年在北疆,等折子到洛邑什麼都晚了,我差家人來洛邑尋人,听打听到殺的殺,賣的賣,那還找的到。」說著再次紅了眼眶。
貞靜師太對當年的事還記憶猶新,看著許氏道,「你在苦無庵這麼多年,怎麼一直不告訴我你的身份呢?」
「老奴當年被賣後,干了五年才攢夠銀子贖了自身,想著去尋我那男人、孩子和梧姐兒的下落,可又遇到大病,若不是庵主相救,那還有老奴的命在?」許氏說著又磕下叩頭,「後來絕了尋找的念頭,在庵里苟且偷生,怎麼還有臉以舊主的名義換取主持的垂憐?」
「那你現在…」貞靜師太疑惑的看著許氏。
見貞靜師太這麼問,許氏臉上現出一絲笑容,伏身又給靖北王妃磕頭,「老奴听說皇上接回了梧姐兒,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也算是老爺和夫人在這世上還有一滴骨血,奴婢想著自己這病弱無用之身,因此知道梧姐養在娘娘處,便沒有再去投奔,今天在庵里看到梧姐,出落的如花似玉,簡直就像當年的夫人一般,老奴一時按捺不住過來請見。」
鳳棲梧自小由許氏女乃大,鳳家上下俱是愛如珍寶,許氏看到鳳棲梧安然無恙,多年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你見過棲梧了?」靖北王妃有些奇怪。
「是啊,老奴剛才送飯時見過小姐了,只是怕嚇著她,沒敢認。」梧姐兒最是膽小,許氏用粗糙的手搓了下干澀的臉頰,這些年她都沒照過鏡子,如今自己的模樣恐是要嚇著小姐了。
靖北王妃沖珍珠一個眼神,珍珠知趣的去請鳳棲梧來見,靖北王妃才對許氏笑道,「你雖是家僕,可棲梧卻是你女乃大的,就是鳳家不敗,她也要喊你一聲媽**,怎會嫌你?」
「是,梧姐兒最是善心,也和夫人最貼心,小小年紀就最得老爺夫人的喜歡,」許氏想起以前鳳家一家和美的日子,眼淚又落了下來。
鳳棲梧听珍珠來請,說是尋到了她的女乃娘,心里猶豫了一下,忙整了整衣裙,帶著丫頭到靖北王妃處來。
「棲梧快過來,這是你小時的女乃娘許媽媽,沒想到居然讓咱們在這兒尋到了,真是佛祖保佑」靖北王妃看鳳棲梧很是遲疑,知道她是想不起來了。
「梧姐兒?你是梧姐兒?」許氏也沒有像靖北王妃預想的那樣歡喜,而是有些吃驚的看著一身秋香色遍地散金緙絲對襟長綢襖,下配玉色百褶妝花裙,頭插紅瑪瑙與珍珠串成的梅花簪子的鳳棲梧,一時怔在那里。
「怎麼了?」貞靜師太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剛才送齋飯時還見過鳳姑娘嗎?。」
鳳棲梧眸光一閃,上前拉了許氏,「棲梧當年太小,又逢大難,什麼都不記得了,媽媽不要見怪,棲梧有禮了。」說完襝衽便拜。
許氏呆了呆,慌忙扶住鳳棲梧的雙臂,「老奴不敢當姑娘的禮,老奴給姑娘磕頭。」說完提裙便跪。
鳳棲梧怎麼能讓她給自己跪下,拉了許氏哭道,「媽媽不要折煞棲梧了,媽媽這些年受苦了。」
鳳棲梧又拉著許媽媽說了些鳳府舊事,兩人抱頭哭了一會兒,引得禪房內一片愁雲慘霧,貞靜師太看這樣不是辦法,勸慰道,「鳳姑娘莫要再傷心了,你如今也是苦盡甘來,有王妃身邊現在又找到了乳娘,應當歡喜才是。」
「是啊,師太說的對,」鳳棲梧親熱的拉了許氏的手,「媽媽跟我們回去吧?。」
當年自己抱在懷里的雪女圭女圭,如今長了成一株芝蘭玉樹,眉眼如畫,許氏的眼淚又一次控制不住落了下來,她輕輕的摩挲著鳳棲梧的柔夷,半天才道,「不了,老奴一把年紀,又一身的病,實在是不能再服侍在姑娘跟前了,就讓老奴在這苦無庵里為王妃和姑娘日日誦經,祈求王妃和姑娘能事事平安。」
鳳棲梧心里一松,臉上卻帶著十分的眷戀和悲傷,「媽媽,棲梧身邊除了姨母,已再無親人了,媽媽就跟棲梧回去讓棲梧能為你養老才是。」
靖北王妃看許氏推辭不應,以為是鳳棲梧寄居王府的原因,便也開口相請,但許氏卻態度十分堅決,二人見她如此,也就沒好再強,靖北王妃等人在苦無庵盤桓到天將日落方才離去。
「你也不要再傷心了,」靖北王妃看鳳棲梧一直神色郁郁,知道她又想起了過往,輕聲安慰,「那許媽媽既不願隨我們回去,想貞靜師太也會好好照顧她的,我看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說話也不算十分清楚,還是在庵里清靜些好,明日讓安管事送個大夫來與她好好瞧瞧。」
「不清楚?」鳳棲梧眉頭一動,「姨母的意思,許媽媽有什麼病痛?」
靖北王妃沒想到會在苦無庵待到現在,真的是有些累了,輕輕歪在車壁上,「她要見我時說她送齋飯時,見到了你,但又怕驚著你了沒敢相認,才想著過來見我一面,可是你好像根本沒有見過她,而且咱們是要和貞靜師太一起用齋飯的,她哪里會到你那里去?」
鳳棲梧目光一閃,低頭道,「姨母說的對,明日要請人來給許媽媽看看了。」
梅西下午在苦無庵隨便轉了轉,因為靖北王妃在,所以庵里並沒有什麼人來招待她,梅西覺得這樣反而更好,仔細的將這苦無庵中的各殿各堂逛了個遍,當她發現觀音堂中供奉了觀世音菩薩三十二種應化法身群像和觀世音菩薩三災八難浮雕全圖、觀世音菩薩十二大願轉經柱時,極為驚喜,當下決定要留在苦無庵將這些東西全部臨摹一遍,這樣她再創作時才能心中有數,畢竟皇後娘娘長什麼樣子她知道,但觀音菩薩的樣子,穿戴細節她卻從未真正留心過。
貞靜師太對她要留在苦無庵幾日的想法並沒有反對,吩咐了沫舞給梅西主僕安排了禪房,梅西回去整理了行李,高高興興的拉著自己的大畫板來苦無庵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