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客棧的時候,翠珠和蘇齊毫無例外地發起了高燒,沈鳳翎的傷口也有點發炎。客棧是馬飛提前安排的。馬飛是周同一手提拔出來的。因此,客棧絕對隱蔽安全。
周同和王岩守護沈鳳翎等人,由馬飛找來了可靠的大夫給三人醫治。沈鳳翎匆匆處理好傷口,就移居到翠珠的房間,一邊處理公務文書,一邊照看翠珠。掌燈時分,有人在大覺寺約見沈鳳翎,這是沈鳳翎事先安排好的。沈鳳翎模模翠珠的額頭,高燒降下了不少,他放下心來,留下功夫最好的王岩守衛翠珠姐弟,自己帶著周同和馬飛乘夜赴約。他不知道他這一去,與翠珠又生生分別了許多年,差點竟成了永訣。
翠珠迷迷糊糊中是被徹骨的冰寒凍醒的。她痛苦地睜開眼楮,發現身下是厚厚的積雪,她身上顯然還穿著在船上換下的青色男衫。入眼是積雪壓彎的光禿禿的枝干和霧蒙蒙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天空。四周寂靜無聲,連蟲鳥的聲音都一聲不聞,詭異到她以為是在做夢。她試圖爬起酸痛的身體,遠離冰寒的積雪,有一個比積雪更冰寒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你是不是還想著逃走?」
「王岩?是你!這是怎麼回事?」翠珠一出聲發覺自己的聲音粗噶難听,比少年變聲的聲音更難以入耳。
「哼!耳朵倒還不錯,一句話就听出來是我了。不過,你沒有發覺你的聲音已經破損了嗎?還有,如果有面鏡子,你恐怕就不會再這般冷靜了!」
「我怎麼了?是你做的?!」翠珠經王岩提醒才感覺到臉上疼痛難忍,她一開始以為是寒氣凍的,她想伸手撫模一下,立即就被王岩制止,
「你最好不要踫,我剛剛給你上好藥,藥粉掉了可不要怪我。不過即使沒掉,長好了也會留下疤痕,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王岩的聲音依然冰冷無情。
翠珠果然把手縮了回去,一聲不響地從雪地上爬起。她這才發現王岩也穿著船上時的那身衣服,所不同的是竟然空著左邊的袖子。這一發現比知道自己毀容更讓翠珠震驚,她第一反應竟是沈鳳翎是不是有了危險。她竟然有些慌亂,一面抱著手臂瑟瑟發抖,一面看著王岩,「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你指的是誰?沒人出事,出事的是你!」王岩怪聲怪氣道。
「好吧,你說說,我怎麼了?」翠珠舒了一口氣。但對于王岩不痛快的說話方式還是深感無奈。
「你嗓子壞了,臉也毀了,這些都是我做的!」王岩停下來,惡意地看著翠珠,等待翠珠聲嘶力竭的痛罵。
翠珠冷笑一聲,盯著他的左臂,「所以你不惜毀去自己的左臂,假冒遭遇劫殺,受傷不敵?你可真舍得對自己下狠手。不過,你能告訴我,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實話告訴你,用我的一條手臂換你一條小命綽綽有余。我原本是想要你的命,看在你也曾救過少主的份上,暫且容你活在世上。你想再見少主卻是萬萬不能了,且不說你聲音已改、容貌被毀,少主還能不能認得出來。就這壁立千仞的擎雲山,你想走出去也是難比登天。」王岩看到翠珠終于不再鎮定,心中閃過一絲憐憫,「要怪就怪你自己,招惹誰不行?偏要招惹我們少主!少主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有些事你知道,有些事你並不知道。我們一干人等披堅執銳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少主功成名就,達成所願。也不枉我們兩手鮮血、生死相隨!」
翠珠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據我所知,我並沒有妨礙到你們的大業吧!」
王岩痛恨她的不明白,‘蒼朗’一聲抽出腰間的軟劍,劍尖直指翠珠的咽喉,「你不要挑戰我的忍耐。什麼叫沒有妨礙?你算算,自從少主遇見你,他對你開了多少先例?!一路上帶著你和你弟弟這兩個累贅不說。為了你竟然連他自己的身體都不顧惜。更甚的是,為了不讓你為難,他竟然還向你承諾最後放過你的父親。你可知道,這是多麼致命的隱患?少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們一干屬下拋頭顱撒熱血,難道是為了成全你們父女姐弟?」
翠珠有什麼想說的?她什麼也不想說。她為了沈鳳翎放棄了簡單寧靜的生活,她為了沈鳳翎一路擔驚受怕、遮遮掩掩,她為了沈鳳翎曾想著與蘇府劃清界限、與蘇齊再不相見,她為了沈鳳翎出謀劃策、刀頭舌忝血,她為了沈鳳翎打破了再不動心的誓言,她為了沈鳳翎……。她為他所做的,她為什麼要告訴王岩這一個外人?
王岩見她低頭不語,只當她心虛理虧,扔下一盒藥膏,撤回軟劍,憤然長嘯而去,只剩下翠珠孤零零一個人立在山頭。
山風呼嘯,寒冷徹骨,不容得翠珠有發呆的功夫。天地蒼茫,孤寂淒清,仿佛被放逐到天際的一縷孤魂,翠珠恐慌到想要尖聲哭泣。哭泣得有人听才有意義。萬徑人蹤滅的雪山上,哭泣只會消耗自己的熱量和體力,除非她想速死。
可是,可是,她此時真的還不想死,她想念沈鳳翎,想念蘇齊,甚至周同、馬飛,甚至,甚至王岩。這會兒渺無人煙,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後悔為什麼沒有拖住王岩,她發誓如果王岩這會兒返回來,她一定將她的心情說出來給王岩听。令人絕望的是,只有風聲和這皚皚白雪听見她的心聲。四周連個鬼的影子都沒有。
就此倒下去嗎?絕不!翠珠在短暫的脆弱之後,重新點燃了生命之火,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輕易放棄。她開始到處尋找王岩上山時的足跡,她的希望再一次破滅。王岩輕功好到帶著她仍能踏雪無痕,或者也許有淺淺的痕跡,但是被風一吹,又被吹起的浮雪掩蓋,翠珠又到哪里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