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心中一驚,扭頭望去,門口風塵僕僕地站著一個人。
眉清目秀,俊如修竹,卻發髻松散,衣襟半開,黑著一張臉,黑白分明的眸子凌厲如刀地盯著翠珠。
翠珠原本升騰的怒氣,在看到少年斜站在寒風里呼著白霧、雙手搓著凍得微青的臉的瞬間就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疼惜。雖然如此,她還是狠下心腸,厲聲問道︰「你跟到這里做什麼?」
「誰跟著你了」少年梗著脖子,矢口否認。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翠珠看到少年這樣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樣,極力壓制住笑意,繃著臉甩出一句,「這里是我的房間,關門不送」,然後扭過身子,開始專心咬手里的燒餅,不再理會少年。
少年啪的一聲關上房門,氣呼呼地跑了。
翠珠微微笑了一下,燒餅卻是用不下去了,灌了一肚子茶水,插好門窗,倒在床上閉目養神,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隱隱噪雜的人聲也漸漸散去,翠珠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個盹。少年一直沒有再回來。翠珠微微松了一口氣。翻個身,掖好被角,準備好好睡上一覺。
朦朧睡去的時候,門口卻響起了激烈的拍門聲。
翠珠連忙坐起來,穿好衣服,帶上斗笠,也不點燈,站在門後高聲問道︰「誰」
拍門聲中斷了一下,又繼續響起。
翠珠靜立不動,耐著性子又喊了一聲,「是哪位?」
「還有誰」拍門聲終止,傳來少年帶著怒氣和微啞的聲音。
翠珠對于少年的再次造訪,苦笑了一下,打開門閂,看也不看少年一眼,扭身返回房內,坐在桌邊的一張凳子上,斜靠著桌子,以手支頭,閉上眼楮,似乎要繼續剛剛被打斷的夢境。
少年關上門,適應了一下室內的黑暗,走到桌子旁,點亮油燈。嘴巴張了幾張,最後還是怒氣沖沖地說道︰「你睡你的就是了,坐著干什麼?」
翠珠張開眼楮,漠然地說道︰「你走你的就是了,回來做什麼?」
少年不怒反笑道︰「你這是怪我剛剛離你而去了?」說著湊到翠珠跟前,仔細觀察翠珠臉色。
翠珠不理會他這句話的曖昧意味,只覺得跟他辯下去只會情緒失控。盯著少年,淡淡地說道︰「楚容,你隨便找一個地方落腳吧。四海之內,何處不能安身?錦繡河山,哪里不能暢游?別再跟著我了。我有我的事情要辦。」
「我就不是你從我母親那里把我收下的。你不能就這麼半路撒手不管了。我既是你的徒弟,自然是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少年再次激動起來。
翠珠嘆了一口氣,「徒弟一說,純粹是彼此之間的玩笑話,沒人會把它當真的。再說,你也知道了我女子的身份,再跟著,你覺得合適嗎?听我一句勸,既然出來了,就好好領略一番這十丈紅塵里的繁華盛景豈不更好?你正年少,正應該快意江湖,仗劍天涯,而不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我這個不男不女的女人身後。」
「不準你這麼說自己」少年要過來捉翠珠的手,被翠珠閃身躲過了。少年就著翠珠之前的茶杯,也不管茶水早已冰冷,一口氣喝了個干干淨淨。
少年抿了抿嘴角,坐在桌邊的另一張凳子上,搖曳的燈光下,如夢似幻般地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好听的話我也說不出來,反正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你這又是何必快意江湖也好,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也好,過兩年找個稱心合意的伴侶,和和美美地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多好你何必自找苦吃」
「我不要我誰都不要我心里,我心里……。」少年看著翠珠,一點一點漲紅了臉。
翠珠苦澀地笑了一笑,直盯著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緩緩說道︰「二牛哥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少年微晃了晃,搖了搖頭。
翠珠繼續殘忍地說道︰「三年多前,我就為了我心里的那個人,把自幼青梅竹馬的二牛哥毫不留情地甩了。機緣巧合,我和二牛哥又在神湖邊相見,在望月莊共同生活了三年。這三年里,二牛哥是怎麼鍥而不舍地對我好的,我又是怎麼對待二牛哥的一腔深情的,你都親眼看到了吧?不跳字。
少年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楮,仿佛第一次見到翠珠一樣,死死地盯著翠珠看了好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僵硬地問道︰「那個人,他還在你的心里嗎?」不跳字。
「你說呢?……,我這麼急急忙忙地下山,飯也顧不上吃地趕路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能盡早見他一面?」翠珠提起‘他’,收起了臉上的猙獰,顯出深情款款的向往。
「是嗎?……原來如此……」少年坐立不安,語無倫次起來,「我說你怎麼總不接受二牛哥。我還以為,……還以為你……。」
翠珠只是含笑看著他,既不答話也不追問。
少年忽覺話也說不下去了,倉皇地站起身,踫翻了身後的凳子,「我回去看看二牛哥,不知道他會不會迷路。」,然後,打開房門,逃也似地從門口飛快地消失不見了。
房間里驟然寂靜了下來,仿佛從來就只有翠珠一個人。翠珠盯著跳躍的燈火看了一會兒,直到眼前全是紅紅黃黃的一個個光圈,這才站起來,走到門口,插好門閂,熄滅燈火,重新倒在床上,捂緊冰涼的發著霉味的棉被,慢慢合上了眼楮。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翠珠心里默念著。
第二天一早起來,果然是新的一天。白的樹木,白的房屋,連客棧門前的小路也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在這冰天雪地里,翠珠一個人踏著積雪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