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繩子借到木郎中家的時候,木郎中把馮原痛罵了一頓。
「這位小兄弟不知道南峰的情形,你世代居住在這里難道也不知情嗎?那麼陡峭的山崖,掉下去人早都摔死了。即便僥幸不死,那山里的猛獸淨是吃素的?過了一夜和這半個白天,人只怕早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甚至有的連骨頭都不剩,只留下一點衣服的碎片。哪里還有活氣等著人去救?……,你不攔著小兄弟不說,還跟著他一起胡鬧讓他下去做什麼?再給猛獸們添具口糧?」
馮原面紅耳赤,訥訥地說道︰「俺攔了,可是攔不住啊」
翠珠一再保證她會量力而行,絕不會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她軟磨硬泡了木郎中半晌,這才借得了他的攀岩繩。
她和馮原合力把借來的長繩連在一起系牢,就馬不停蹄地往南峰上去了。
她這個舉動在西山很是轟動。凡是听聞消息的人,都放下手頭的事情不做,吵吵嚷嚷著跟在她的身後看熱鬧。
有的好心的獵戶還硬塞給她一些烙餅和酒食讓她先填充體力。但大多數山民還是覺得她精神不大正常,對她既是嘲諷又是憐憫。
翠珠無心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咽下給她的兩張烙餅,把串好的繩子攔腰綁在崖邊的那方青石上面,請馮原看好,她眼楮閉了一閉,手纏緊繩子就要沿著斷崖往下滑。
「等一等」木郎中忽然叫住了她,遞給她一副手套,撅著嘴,不情不願地說道︰「喏,這是羊皮的。給你戴上」
翠珠走過去,接過手套,自然又是感激了一番。
看看日影已經開始偏西,她不敢再做遲疑。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走到崖邊。
還沒等開始往下攀岩,就又听見一個聲音叫住她道︰「等一等」
這回又是誰啊?再不下去,一會兒天色變暗,她還怎麼找人?翠珠焦急地朝著聲源望過去。
只見人群後面站出來一個高瘦的青年,皮膚蒼白、不苟言笑,看上去脾氣古怪的樣子。
那青年沉聲問道︰「你執意要下去?」
翠珠盯著他漆黑的瞳仁,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青年走過來,神色自若地接過翠珠手里的繩子,攬上她的腰說道︰「我送你下去」
翠珠急忙閃到旁邊,目光警惕地看了他半晌,反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崖底的兄弟,不是嗎?」。青年靜靜地站著,任她打量,淡淡地反問了她一句。
看了片刻,翠珠只覺得此人身上有一種沉靜地力量,讓人忍不住地去信任他。不過她還是問了一句︰「你能下得去?」
「我以前常常爬這樣的懸崖」那個人惜字如金,並不多言。
翠珠想了想,不放心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小的時候,也有一個兄弟掉到一個懸崖下面,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慘叫著摔下去,卻只能站在上面,無能為力。」那個人垂下眼楮,低沉的聲音,微帶著傷感。
翠珠不再多問,向馮原望了一眼,就隨著青年,一節一節地向崖下攀岩。
一開始翠珠很擔心多了這個青年的重量,繩子會不夠結實。
慢慢地,她才發現,雖然她自恃身懷內力,卻還沒有這個普通的青年人身姿靈巧。
他竟像猿猴一樣,攜著她,順著繩子,倏忽跳躍。
翠珠放心地把主動權全都交給他,身體隨著他的帶動,迅速地往崖底移去。
峭壁上,三三兩兩地長著石衣,翠珠想起楚容手腕上被狐狸咬傷的齒痕,如果采幾朵回去給他服用,對他的傷痕也是大有裨益的。可是轉眼再望見斑駁的石壁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腳印留下,想到楚容就這麼從上面直直地摔下來,中間甚至都沒有在岩壁上緩沖過,只怕是真的已經……。
翠珠心中大痛。
如果真的在崖底看見楚容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或者白骨森森地一堆,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忽然有些腿軟、膽顫起來。
攬著她的那人,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翠珠已經能看到崖底了,她趕緊閉上眼楮,心里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那人卻在耳邊冷靜地說道︰「下面什麼也沒有,你還要繼續往下走嗎?」。
翠珠身體抖了一抖,緩緩睜開眼,仔細往崖底瞧去,對面山壁上有幾根枯萎的青藤垂下來,地面上胡亂堆積著大大小小的頑石,頑石上面連半片衣角都沒有發現。
翠珠驚喜地問道︰「這是不是說明,我那兄弟並沒有摔下來?」
那人目光閃動了幾下,譏諷道︰「蟒蛇喜歡囫圇吞棗,什麼都往肚子里吞……。」
翠珠氣恨道︰「你……」你是因為你的兄弟摔死了,你也見不得別人的兄弟幸存這句話翠珠咽進肚子里沒有說出來。
「快點說,還到底要不要下到崖底了?」那人不理她的憤怒,有點不耐地催促起來。
底下一共就那麼窄小的一片地方,懸在目前的位置上,完全一覽無余。可是想到抓著繩子攀岩了這麼久,這個人早就精疲力竭了吧。翠珠提議道︰「還是下到底吧。」
那人冷哼了一聲,攬著翠珠,幾個起落,跳到了地面。
翠珠暗地里長舒了口氣,悄悄看向身邊的人,只見他一手握緊了拳頭,捶打起另一只胳膊上的肌肉。
翠珠也不由自主地自我捶打起來。一抬手,發現自己還帶著羊皮手套,不禁心中極為慚愧,在崖頂的時候,一心記掛著楚容的安危,竟把這個都給忘了。
她取下兩只手套,遞給那人,極為羞愧地說道︰「我竟然忘了給你,真是該死你的手……。」
那人涼涼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手套,毫不在意地說道︰「我皮糙肉厚,用不上這個。」
翠珠遲疑地往他的手上看去,他已經背抄著手,意態安閑地盯著對面的岩壁,專心研究起那幾根垂落下來的不起眼的青藤了。
翠珠圍在他身側轉了幾圈,始終看不清楚他的手到底有沒有被磨損。她忽然出其不意地問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