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奇一路無語,心事重重。自從與毛芳訂婚,他覺得自己很卑鄙,他曾不屑于張風雷為求目的追求楚依雲的行為。而他呢?同樣為了自己的使命去欺騙毛芳的感情。望著身邊的人兒,負罪感油然而生,輕輕喚了聲︰「師妹……」欲言又止,縱然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淡淡地說,「沒事。」
毛芳今晚格外溫柔,或者說只有面對雲奇的時候,她才會收斂自己的性子,變成一個普通的溫柔的小女人,柔聲說︰「師兄,我知道丁寧的事讓你很困惑,一切順其自然,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嗎?。」柔情似水,明眸相望,情意綿綿,更令雲奇慚愧不已。
不知不覺已走到清芳園,他目送著她的背影,她戀戀不舍。
雲奇不願這麼早回五雲閣,一個人如游魂般在山里閑逛,思緒萬千︰丁寧到底是什麼人?真的是淳于文峰派來的奸細嗎?難道她是有意圖的接近他?她的純真無非是心懷叵測的掩示?……回想著與她的一幕一幕,他不相信,也不願相信她是個城府極深的女人。
當心神疲憊,他還是回到五雲閣,回到自己的房間,關好門,剛想上床休息,卻發現桌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用毛筆寫了五個娟秀的小楷字——雲大哥親啟。
打開一看,同樣的筆跡抄錄了一首詞︰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處!
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寧兒
這是南唐後主李煜所做的《菩薩蠻》,講述的是與小姨子周家敏幽會的情景。
眾所周知,堯帝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同嫁予舜帝,李後主也先後娶了兩姐妹,後人常把大周後和小周後也戲稱為「娥皇女英」。
毛芳的綽號是「賽娥皇」,今天在大殿上,丁寧戲稱要取綽號「賽女英」,現在又抄錄了這首詞,用意何在?是想約雲奇幽會?還是有別的緣故?
雲奇百轉千回,徘徊不定。是去還是不去?去,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豈不壞了丁姑娘的名節;若不去,萬一有要事相商,那……他彷徨,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最終打定了主意。他——雲奇,腳正不怕鞋歪,去應約又何妨?他不是李後主,絕對不會做出有背道義和良心的事。只要肯定這一點,他有什麼可怕的?想到此,他快步出了門。
雲奇躡足潛蹤剛出五雲閣,背後便有一黑衣人偷襲。兩人交手只一個回合,黑衣人縱身而去。雲奇隨後追趕,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雲刀門。
黑衣人腳下生風,雲奇健步如飛,一追一逐,穿房越脊,穿街過巷,穿山越嶺,行至一座山前已不見黑衣人的蹤影。
山勢陡峭,山路上砌著一階一階的石階。順石階而上,行至半山腰,便看見一座石制牌坊,上面雕琢著四個隸書大字——擎天劍派,依然奕奕生輝,無聲地訴說著它曾經的榮耀與輝煌。繼續前行,樹木雜亂,荒草成林,殘磚斷壁,瓦礫廢墟,一片殘破景象。
雲奇的頭好痛,腦海里那沉積多年不堪回首的一幕在眼前浮現︰殺戮!無休止的殺戮!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哀鴻遍地。玄天教、雲刀門弟子凶神惡煞,面目猙獰,燒、殺、搶、奸,無惡不做。而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如雪白衣早已被濺得一身紅梅,神情呆滯地目睹這一切。黑衣人如天神般從天而降,一拍他的肩,急切地喊了聲︰「風平,快跟我走。」他早已被嚇傻,動彈不得。黑衣人便背起他混亂中逃走。
穿過殘壁廢墟行至後山,便可看見一座像山峰一樣高聳的墳。墳前是一座座石碑砌成的牆,上面鑿刻著密密麻麻的人名——「擎天大俠」張宏遠、夫人劉品賢、「彌勒神君」淳于安……一共1429人,這是血的見證。
雲奇雙膝跪倒,痛苦地哀號道︰「爹,娘,不孝子風平來看你們了。」說著已泣不成聲。
黑衣人從墓碑後轉了出來,冷冷道︰「逆子!你還記得你是誰?」
雲奇抬起頭,語氣堅定︰「義父,孩兒時刻不敢忘記。」
黑衣人繞到他身後,在腰間取下鞭子,顫抖著點指著雲奇,訓斥道︰「當著你爹、你娘、淳于伯伯和擎天劍派一千多條亡魂的面,你說你是誰?」鞭子高高揚起,劃過天際重重地落在雲奇的背上,劃出一道鮮紅的血痕。
雲奇一動不動,任憑鞭撻,大聲地回答︰「孩兒是‘擎天大俠’張宏遠的兒子——張風平!」
鞭子又一次揚起,又一次落下︰「你是誰?」
雲奇依然紋絲不動,喊得卻更大聲︰「張風平!」
鞭子再一次揚起,落下︰「大聲點兒說你是誰?」
「張風平,張風平,張風平……」雲奇的喊聲響徹雲霄。
黑衣人老淚縱橫,說︰「風平,不是義父心狠,只是你身負血海深仇,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已在鬼門關走了一朝?」
雲奇茫然而疑惑地叫了聲︰「義父……?」
黑衣人嘆了口氣,說︰「你四位師兄因妒成恨設計陷害,今晚你若去見丁寧,他們就會以勾結外敵之罪將你除之。」
雲奇訝然失色,心中既有淡淡的釋然,又有淡淡的失落︰「原來這封信不是寧兒寫的。」
黑衣人怒不可遏,喝道︰「你這個不成材的東西,為了一個小妖精差點兒將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你听著︰如果你再和那小妖精糾纏不清,別怪義父手下無情!」鞭子一揮,將一顆百年老樹攔腰折斷。
「義父,您……您要殺她?」雲奇驚慌地問。
「殺與不殺只在你的一念之間。」黑衣人目光炯炯殺意大盛。
雲奇辯解道︰「義父,此事和寧兒無關,只是孩兒覺得利用毛芳的感情達到目的,這種行為太過卑劣,並非君子所為。」
「迂腐!你不娶毛芳能坐上雲刀門門主之位嗎?能徹底取得毛躍龍的信任,察出紫玉瓶的秘密為父母報仇嗎?。」黑衣人嘆了口氣,又道,「好好想想吧!」說完縱身而去。
烏雲遮蔽天際,閃電劃過蒼穹,驚雷乍響,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雲奇跪在墳場迎著雨打風吹,經受著上天的洗禮。他終于下定決心,向墓碑叩了三個響頭,轉身離去。
一夜風雨過,兩世再為人。
毛躍龍一夜未睡,等待著最終的結果。他何嘗不彷徨?雲奇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也是女兒傾心的對象。天已亮,他想出來透透氣,剛推開門,便見雲奇跪在門口,周身早已被雨水淋透。毛躍龍又欣慰又心酸,忙說︰「奇兒,你怎麼跪在這兒?快起來!」將雲奇攙起。
「師父,弟子遇人不孰……」說著,便把那首《菩薩蠻》遞給毛躍龍,又道,「為了斷絕丁寧念想,也為了不讓張風雷誤會,弟子請求師父想早日與芳師妹完婚。」
毛躍龍喜笑顏開,笑道︰「好,待為師辦完大壽之後就著手操辦你們的婚事。」
經此一事,毛躍龍更信任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