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香實心里是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成親?
鮑子突如其來送出這麼一招,她從未想到那上頭去,一時間根本招架不住。
哪能這樣嘛……
那一日過後,她見到陸芳遠時原有些不自在,直到發現他仍然一臉沉靜,待她如常,且未曾再提兩人婚嫁的要求,她才松了心。
松心,什麼都不多想,她用了這一季剩余的春日以及接下來的整個夏季,在陸芳遠的緊盯下努力養身。
其實在春末時分,她胸上的口子已結痂月兌落,又因天天得跟著公子練氣、被他抓去浸藥浴,還動不動就得挨他的銀針炙治,再加上吃得飽、睡得香,時序來到夏末秋初時,她元氣已復,身上的肉又長回來,娃兒臉頰腴女敕得很,任誰瞧了都想捏個幾把。
捏得最凶的要數她家公子。
他手勁不重,卻既捏又揉的,好像她的圓臉有多好玩,隨他搓圓揉扁,有時光是動手不盡興,他還真張口啃她了……什麼「松濤居」大名鼎鼎的陸公子?私下邪得很,唔,如今這世道,公子都不公子了……
再有,他這人怎麼這樣?在春天時候提過那麼一次,而且還是在她弱到已然癱掉的狀態下提的,那……那、那要她嫁他,他當時問得那般突然,總要讓姑娘家斟酌斟酌、矜持矜持、再考慮考慮啊!她沒及時答覆他,後來幾天也未再說到這件事,哪知他真就不再提了!
如今春、夏兩季都過完,湖里秋蟹正肥美,她原是放松了的心已從迷惑、不解、推敲、仍然不解,最後干脆就懸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他是要她怎樣?
難不成這一回要由她開口嗎?欸……哪能這樣嘛……
中秋漸近,去年這團圓佳節她是在江北「捻花堂」度過的,今年回到北冥,恰是「寒玉鈴蘭」四年一度的花期。
「松濤居」掌著峰頂藥園的管事早早捎了消息下來,道峰頂突降大雪,「寒玉鈴蘭」喜寒,怕要提早開花。
這一次,樊香實心里可樂了,她家公子上峰頂等待花開,竟也將她拎了上去。
又因不確定何時花開,也許要在峰頂待上七、八日,所以她備衣、備糧、備火種,殷勤得不得了,還沒到動身之日,整張臉蛋已喜孜孜,笑得兩眼彎彎。
陸芳遠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不禁笑問︰「峰頂上極寒,除萬年雪以外什麼也沒有,有什麼好樂?」
她想也未想便答︰「有公子。」
此話一出,後果嚴重,當晚是沒法睡了,斯文的人一旦折騰起來,那是比野蠻人還要狂上十倍……
北冥十六峰。主峰山巔。
二人雙騎抵達之時,峰頂上天色已暗,雪花如羽,夜風野大。
巔峰之處有個足夠容納十人左右的天然石洞,以往陸芳遠上來皆是在石洞內過夜,峰頂上極為難行,那石洞洞口恰開在長著「寒玉鈴蘭」的陡峭山壁上,他先拉著樊香實以輕身功夫躍進洞里,回頭便要去取馬背上馱負的糧食衣服等物,也得找地方將馬匹安置好。
「乖乖待著,別亂跑。」離開前,他揉捏她女敕頰一記,眯眼告誡。
「跑哪兒呀?又沒地方跑!」樊香實鼓起頰,見他還想探袖過來荼毒她的臉,她惡向膽邊生,以下犯上撲過去也掐他的頰,而且左右都掐。
陸芳遠沒料到她會反撲,長目不禁瞠張,然後眨眨,又眨了眨。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踮高腳尖,拉下他的臉,飛快啄吻他薄唇。
「公子也不要亂跑,快去快回。我……我先將洞里整理整理。」臉皮竄熱,她撤了手正要轉身,結果還是被男人抓回去重重吻了一通才罷休。
陸芳遠都出洞好半晌了,她仍腿軟坐在地上,臉還是熱呼呼啊熱呼呼。
拍拍熱頰,她「嘿」地一聲躍起,認真打量這洞里、洞外。
洞外有道窄長的平台,往下便是萬丈深崖,「寒玉鈴蘭」便生長在平台邊上。
樊香實看過它采擷下來的花,倒里頭一次見那奇花怯生生含苞待放的模樣。
真美。身含劇毒,卻美麗絕倫,尤其背景是一片寶藍穹蒼和點點雪花,更覺孤高清麗。
她賞了會兒花,回身進洞。
靠近洞口的地方堆著不少干樹枝,她想,八成是公子之前留下的,遂撿了一大把過來準備生火。
她剛用打火石將樹枝點燃,背後突然一涼——
寒毛豎立,可怖的寒意瞬間貫穿全身!
不知哪來的直覺要她不可輕舉妄動。
她悄悄握住一把已燃火的樹枝,屏息,然後慢慢、慢慢地轉身面向洞口。
那是一頭龐然大物。
那頭巨獸,灰中夾黑的雜色皮毛蓬松而略焦,它四足強而有力,尾巴放得低低的,然後緩慢地掃動。
狼。
以目力去測,這頭灰狼至少有她兩倍大,它的齒驚人尖銳,它的眼……樊香實掌心生汗,整個背也已汗濕,她頭一遭深深感覺到自己是一塊香肉,狼的眼神這麼告訴她。
她能應付嗎?呵,即便不能,也得硬著頭皮對付了,只要有一線生機,就努力求活……爹,幫我……爹,保佑阿實啊……她不能死,她要跟喜愛的男人在一起,陪他很久、很久……
灰狼撲來時,她將地上那火堆踢向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滾向一旁,持在手中的火一直走熄。
她利落爬起,雙眸沉著,一下子已搶到洞口邊。
然那頭餓狼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她不及逃出洞,狼已從她身後再次撲來
陸芳遠全身血液幾在瞬間結凍!
他帶著糧食衣物走回時,原是在雪峰上徐行,尚未抵達石洞就知有異……風不對,氣味不對!當下他東西全拋地上,提氣竄回。
只是當那頭龐大巨物再次撲向樊香實時,他眼睜睜看著,卻還差兩個竄伏才能趕到她身邊,他大喝,希望引來那頭巨獸注意,足下不停,寬袖疾揚,一片小東西已以暗器手法疾射而去。
他力道下足十分,那暗器穿透灰狼頭部,但它原已躍在半空,前足銳爪盡出,撲騰過來的猛勢仍把不及躲開的樊香實壓倒,大張的狼嘴對準她頸部壓倒。
壓倒。靜止不動。狼不動,她亦無絲毫動靜。
「阿實!」
跋到時,他快瘋了。
「阿實——阿實——」
沒有聲音回應他。
那狼身沉重,他一發狠,竟兩下揮袖便把它掃開,比在掃斷那片夜合樹撒氣時狠上好幾倍,那頭大狼生生讓他掃出洞口,掉進萬丈深谷中。
他看到她。
她半身的血,雙眸瞠得大大的,眸中無神……然,是有氣息的!
她胸脯鼓伏明顯,正用力再用力地喘息,把凜冽空氣用力吸進肺髒,再重重吐出濁氣……
活著。她還活著!
陸芳遠低頭看她血染的腰側,雙手不停在她身上模索,試圖找出傷口,急聲問︰「哪里受傷?哪里痛?阿實,告訴我,跟我說話!」
听他驟然一吼,樊香實渾身一震,猛地回過神。
「沒……沒、沒有……」喉頭堵塞,嗓音發顫,她轉了轉漸復神采的眸珠,扯住他不斷在她身上搜尋傷到的手。「這些都不、不是我的血……我沒傷著……」
她微微舉高握在手中的武器。
他定楮一看,竟是那根精鋼冶制出來的中空鋼針。
那根鋼針在江北取餅她心頭血後,就光明正大變成她的了。
樊香實此時艱澀擠出話,道︰「我沒有亂跑,我、我很乖的,可是它突然就出現了……我不知道它何時躍進洞里,但是……但我有察覺到,只是洞口被它堵住,我沒辦法逃……我、我必須誘開它,才能竄出去……」
她吞咽唾液,小臉發白,方才全靠求生意志強撐,如今危險一除,她說話都不利索了。
「第、第一次它撲過來,我、我有滾倒避開的……但它動作好快好快,再撲過來時,我來不及躲……來不及了,我、我轉過身,拿鋼針對準它,盡量放低身子……它撲過來,鋼針就直直刺進它心窩,不是我的血……公子,不是我的血,我沒事的……你拿暗器打它了是不?那頭狼躍在半空時,突然嗥叫了聲,它摔下來,我、我就順利刺中它了……公子發暗器打它了是不?你、你你——啊!你流血了?!」
她看到他鮮血直流的右手食指,指上的指甲已少掉一半,露出里頭女敕紅血肉。
「你……這是怎麼了?」
她急問,捧著他的手連忙坐起來,適才所受的驚嚇瞬間仿佛都淡了,眸中只余他的傷指。
他抿唇不語,兩眼一瞬也不瞬,目中厲色猶在。
樊香實細細搜尋他的眉宇神態,忽然間明白了,心中不禁一痛。
「你干麼扳斷指甲當暗器打啊?!」
他乖戾地望了她好一會兒。「我沒帶銅錢。」
樊香實一愣。
呃……說得也是,來這是確實用不著帶銅錢銀兩。
「那、那你袖里那些藥瓶、藥罐、藥匣呢?」
「跟那些糧食衣物整理在同個包袱里,丟在雪地上了。」他嗓音平板。
「嗄?!」她又是一愣,隨即懂了。他肯定察覺有異,飛奔回來時哪還顧得上那些東西。「那總能隨手捏個雪球當暗器打吧……」
他靜了靜,好一會兒才道︰「我沒想到。」
以他腦子那麼好使、絕頂聰明的人,卻說「沒想到」,結果只會扳下自個兒指甲打狼……她想了又想,哪還能不明白他?根本是見她命懸一線,心里慌急,才會「只想到」要那麼做。
胸房里淌滿如蜜的感情,心疼,卻是帶柔軟的疼痛。
她從窄袖袖底模出一小瓶金創藥,捧著他的手,小心翼翼撒上藥粉,邊道︰「還好我有備藥,唔……阿實跟著公子有樣覺樣了,什麼東西都往袖底塞,除了鋼針、金創藥、打火石——」說到這里時,她取出一條巾子沖他一笑。「也有姑娘家的手巾,剛好幫公子包扎——哇啊啊!」
她驚呼一聲,因整個人被他驀地扯進懷里,死命摟住。
「你的手還沒裹好——唔……」話音突然微弱,覺得他的雙袖把她勒得好緊,幾是將她肺里的氣全都擠出,似恨不得……恨不得將她生生擠進自己血肉內。
直到這時,她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他的身軀明顯顫抖,抖個不停,那樣的恐懼從內心發出,如大潮興起,奔騰至四肢百骸,終于按捺不住了,所以從膚孔噴涌出來,讓他無力克制。
他的下顎抵在她肩上,面龐埋在她柔軟發絲里。
樊香實清楚感覺到,他灼熱氣息一波一波從劇烈鼓動的胸膛中泄出,那不斷交替的熱氣吹動她發絲、烘熱她的耳,她甚至听到似有若無的暗啞低吼從他喉中滾出,仿佛極怕,仿佛突然間發現自己竟這麼弱,竟抵擋不住驚懼的情緒,以往的強悍霎時間兵敗如山倒,所以惱恨,又不得不承認。
他這個「後怕」也太嚴重了些……但,攪得她整顆心發軟啊!像把她的心也拿去浸在「夜合蕩」的溫泉池里,那麼暖,那樣溫柔有情。
他駭然若此,似把她該怕的那一份也一並怕進去。
樊香實悄悄一嘆。
沒法子了,被他雙袖箍住上臂,她只好勉強抬起兩只前臂,模啊模的,慢慢撫上他的寬背,小手平貼在他背上,以她眼下所能做出的最大動作輕柔拍撫。
「沒事了,公子……沒事了……你莫怕……」
她頭皮微痛,因他揪住她的發,迫使她必須仰高臉蛋。
他開始不分青紅皂白攻擊她,熾熱的嘴從她耳畔一路滑向她的頰、她的唇,吻得既重又深,仿佛這麼做才能確定她仍在身邊,沒有走遠。
樊香實任由他將吻蔓延到全身,他越是悍然侵略,她益發柔軟迎合。
此時此刻似乎不該如此毫無顧忌地交纏在一塊兒,但也唯有這樣的親匿親愛,才能緩解那股深沉的懼意。
當他再次吻上她的唇時,她內心的火熱完全被挑起,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背,感覺他急促的心跳與自己相互撞擊……
他分開她的腿,她用力摟住他的頸項,他們深入彼此體內,滲進對方神魂里……
許久過去,男人緊繃的身軀終于放松下來,她感覺他神智漸穩,呼息吐納漸漸緩長,但那一雙有力的臂膀仍牢牢環住她。
樊香實在他懷里挪中間,抬起緋女敕臉蛋。
此時,那些起火的樹枝早都燃盡,洞口卻一片銀亮,還缺一點點便十分圓滿的秋且露出臉來,高懸穹蒼之上,月輝奇清,照拂纏綿的男女。
她藉著月光近近端詳男人,小手撫上他的頰,指尖輕畫他厲色已褪的眉眼。
「沒事了……」
「嗯。」深目微眯。
「公子還怕嗎?」喘息著,她低聲問。
「怕。」陸芳遠老實回答,瞳中爍光。「八成這一生都要怕。」
為她擔驚受怕。
她定定看他,似乎是看懂意思,嘴角抿出一抹笑來,臉再次埋在他懷里。
然後,她听到她家公子在她耳邊低幽嘆道——
「阿實,原來喜愛上一個人,愛她勝過性命,實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那聲幽嘆中夾雜著苦惱、大澈大悟、莫可奈何等等心緒,听起來可憐兮兮卻又無比可愛,听得樊香實心里一陣笑,不禁側過臉去親他的唇。
挲著他的唇瓣,她低柔道︰「確實很糟糕啊……可我就喜歡這樣糟糕的事。」
這一晚,峰頂石洞內柔情繾綣,而石洞外,奇花提前盛開。
對于在峰頂遭狼只攻擊一事,陸芳遠事後與和叔各領一批人手,搜尋了很大範疇,就怕再度發生狼只集結成群、下山攻擊谷村的意外。
然經搜查後,目前看起來風平浪靜得很,但該防範的仍需準備,至于有狼只在峰頂出沒一事,「松濤居」這邊也已告知所有谷村村民,提醒眾人小心。
中秋過後兩日,居落內好似還浸潤在佳節暖氛里。
這一天,常為「武林盟」之事上「松濤居」拜訪的趙大叔再次來訪。
樊香實口中的這位「趙大叔」全名叫趙不非,是「武林盟」內部及對外的理事好手,家里在江北一帶也是大財主,他武藝雖不甚突出,但性情開闊,所交之友遍及五湖四海,是個豪爽重義之人。
趙不非這一日上「松濤居」倒不是為盟內之事,而是這些年常與居落內的眾人往來,中秋佳節雖已過去,他還是趕著馬車載來好幾壇佳釀,說是要與「松濤居」的大伙兒好生聚聚,飲酒賞月。
結果因為主子的默許,今兒個日陽才西下,酒香已浮滿整座居落。
這次沒在議事廳前的小園里鬧騰,因為主子與符伯、和叔還在廳里談事,又因婆婆和大娘們見趙不非拎酒來訪,干脆大展手腳,一口氣置辦出十來碗下酒菜,于是大伙兒就在灶房外的小院子擺起幾張長條凳,再擱上長板充當桌子,擺著菜,滿上酒,吃吃喝喝。
「阿實,你說,今年都幾歲了?」趙不非剛與祁老爹斗完酒,滿面通紅,雖還不到酸的地步,但爽朗性情更外顯,見阿實與幾個藥僮窩在一起搶烤雞吃,遂一把將她拉了出來。
樊香實也不是真貪嘴,而是與那群「藥僮弟弟們」一塊兒搶食很歡樂有趣,此時听趙不非這麼問,她手里還捏著撕搶下來的一片雞胸肉。
將肉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她慢慢嚼著,溫吞笑道︰「趙叔叔,我二十有一,唔……都快滿二十二嘍!」
趙不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瞧,好好一個大姑娘家,外頭青年才俊那麼多,偏要窩著不肯嫁!你十八歲時我就提過的,當時你若肯,‘武林盟’里新進的才俊和那些小有名氣的少年英雄隨你挑,有你趙叔叔看頭顧尾,還不能把你早早嫁出‘松濤居’嗎?」
樊香實只是笑,低頭繼續啃雞肉,兩邊顴骨卻都暈紅了。
她但笑不語,倒是搶到雞腿、正在一旁痛快啃食的小伍替她發話——
「趙爺,您要想把阿實嫁出去咱們‘松濤居’,咱小伍送趙爺三個字。」
「哪三個字?」趙不非挑眉。
小伍咧開油亮亮的嘴,道︰「不、可、能。」
「嘿,不可能?那我還真得試試嘍!」趙不非說這話時,在這小院子里大快朵頤的人除樊香實外,所有人的眼楮全盯著他,而所有盯著他的眼神全都在告訴他——不可能啊不可能。
他較真了,拉著阿實不肯放,直接便問︰「告訴趙叔叔,你希望自個兒心上人長什麼模樣?是要瘦高一點、還是要粗壯一些?要模樣斯文的、還是豪邁粗獷的?你說你說,咱都能給你找來!」
這是……欸……要她說什麼好?
雞肉啃完了,沒東西啃,樊香實只得努力吮指,吮得干干淨淨,卻頭疼得很。
突然——
「阿實不是已有心上人嗎?」
語調徐徐、語氣淡定的男子嗓音從洞門那邊傳進灶房小院。
眾人循聲抬眼,瞧見來人,有些已發出嘿嘿笑聲。
樊香實同樣抬頭去看,就見陸芳遠一襲青藍衫徐步踏來,身後還跟著符伯和和叔,應是談完該議之事,便一道過來小院同歡。
聞言,趙不非調頭看她,炯炯深目挺吃驚地瞠張。「阿實有心上人了?!」
此時分,全院子里的人又齊齊把目光轉到她身上。等著。
「唔……應該是有吧。」她含蓄道,女敕頰燒紅,一手撓著臉。
趙不非濃眉挑高。「應該有?那就是有了!既有心上人,為什麼不嫁?」
她眼珠溜溜轉,本想傻笑蒙混過去,哪知陸芳遠卻附和趙不非的話,問道——
「是啊,既有心上人,阿實為何不嫁?」
她怔住,隔著一小段距離瞪著他。
……他又在跟她求親嗎?
第二回求親。
在大伙兒面前要她給出承諾,或者啊,也有點挾眾人之勢逼迫她的意味,要她不得不表態。
但,她不惱,卻是極為開心。
她揉揉紅得快發紫的霞頰,很抿唇,很鎮定道︰「倘是心上人跟我求親了,我自然要嫁。」
听得這話,大伙兒目光齊齊又刷向陸芳遠,充滿期盼。
「我要娶你。阿實嫁我嗎?」
「松濤居」的主子果然沒讓所有景仰他、愛護他的人們失望。
「好。」被求親的姑娘允得痛快,水眸晶晶閃亮。
陸芳遠直到此時,繃緊的面龐才顯出一絲軟化,嘴角舒暢揚起。
「過來。」他突然又端起主子的架勢,全是被她慣出來的,因為她半點也不會拒拒,直直朝他奔去,握住他朝她探出的溫暖大手。
直到他們手牽著手走遠了,小伍才把臉湊到猶自發愣的趙不非面前,呵呵笑。
「趙爺,您瞧見了吧?就是這麼回事。您要想把阿實嫁出咱們‘松濤居’,就那三個字——不、可、能。」聳肩嘿嘿笑。「畢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不非不得不點頭。
確實是這個理啊……
另一邊,被自家公子牽著手、一路拉回「空山明月院」的樊香實,頰上紅暈深濃,嘴角揚著,笑得有些傻氣。
走在她前頭的陸芳遠都已停下步伐,她卻還直直撞上。
陸芳遠甫轉身,就見她揉著小鼻頭,水汪汪大眸很是無辜。
「想什麼?」他忍笑,拉下她的手,發現那小巧鼻頭真撞紅了,他非但沒幫她揉,還故意捏了一把,而且捏完鼻頭還不罷休,又去捏她腴女敕臉頰。
他此時看她的眼神像饞得牙癢癢,幾要垂涎,恨不得捧住她的臉猛啃。
樊香實內心一嘆,她也是近來才驚察到他這個怪癖,似是從她身子養好些,臉蛋長了肉,雙頰變豐腴且蜜里透紅……他就啃上癮了。
她拉住他的袖,不讓他繼續荼毒,眨眨水眸笑咪咪道︰「就想……公子終于又跟我求親了呢!」
陸芳遠目光閃亮。「哼哼哼,我當著眾人面前求親,你若不允,總有人讓你非點這個頭不可,光是婆婆和大娘們連環施力,我就不信你往後有好日子過。」
「唔……」她傻笑,在闊袖中模到他的手,見那食指斷甲已長出薄薄一層新膜,她小心翼翼踫著,在那已收口的傷處落了輕吻。
每回她親近他時,陸芳遠能覺察出蜜般稠郁的感情從心中緩緩淌過,既陌生且熟悉,柔軟溫暖,有時卻會帶點酸澀痛楚,但那樣的痛又非真痛,而是胸臆間漲滿無法言喻的東西,繃到生疼。
「阿實……」
「嗯?」
他在她應著聲、仰起臉蛋時吻住她。
她溫馴張口,與他相濡以沫,當他將她摟近時,她雙臂也已抱住他的腰。
半晌,他額抵著她的,緩緩調息,略沙啞道︰「阿實,往後別跟‘武林盟’的人說話,不管老的、中的、青的、少的,都別理他們,听到沒有?」
樊香實腦袋瓜往後拉開一點點距離,瞪著他,見他神情輕松,眼仁兒爍著光,根本是有意鬧她。
「不听。」她大膽反抗。
陸芳遠挑眉,環在她腰上的雙袖收緊。「不听?不是說公子說什麼,你都听,公子要你做什麼,你都做嗎?」
「有理就听,公子說得無理,就不听。」
「真反上天了?有你這樣的奴婢嗎?」他露出森森白牙。
樊香實鼓著雙腮,眼珠子溜溜轉,想了會兒,紅著臉、略結巴道︰「沒有這樣的奴婢,但、但有這樣的娘子……相公的話說得沒道理,那、那當娘子的自然可以不听,而且也該管管……」
陸芳遠似未料到她會這麼說,專注凝望她好一會兒,看得她頭頂都快冒煙。
她羞赧地垂下頭,他不讓她閃避,硬扳起她的臉。
他揚眉勾唇,突然笑得很帶邪氣。「阿實想管教我嗎?」
樊香實眨眨雙眸,本能地吞吞唾液,她張口欲言,卻覺這是個陷阱,怎麼說怎麼錯,不知他打什麼主意,一時間竟無話可答。
哪知,她的公子突然將她攔腰抱高,笑中帶惡華——
「阿實,我讓你管啊,等會兒進屋上了榻,我任由你管教。你可歡喜?」
轉變來得太快,她是瞬間僵化,喪失了及時逃月兌的時機,直到被抱進屋、放上榻,她才猛然醒悟他所謂「上榻讓她管」的意思。
「等等——大伙兒都聚在小院,咱們還得回去,你、你……不能……他們會猜到的!」他把她拉走,若整晚躲在「空山明月院」中不現身,居落里的人肯定都知他們倆窩在一塊兒干什麼「好事」了。她要回灶房小院啦!「听我說!你等一下——」
「不听!不等!」陸芳遠逗上了癮,把蹭著身子想逃的姑娘挾回來。「不是要管我嗎?我讓你管個夠。」
「不管了不管了!我沒要管的——」
「當真反了,要你管,你竟敢不管,我的話都不听了,嗯?」
結果鬧到最後,抵擋不住男人美色的樊香實果真就很可憐、很哀怨,又不失強悍地「管教」了她的公子一頓。當然,這中間過程血淚斑斑,還得陸芳遠先一步步「管教」了她,她才能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反過來「管教」他……
夜里醒來,醒在男人臂彎里,她靜靜笑,感覺彼此的心跳。
她只稍稍一動,橫在腰上的男性臂膀微微地施力,讓她知道他亦醒來。
幽暗中,听他慵懶呢喃︰「阿實……我的……」
她微怔,隨即模糊部翹已嘴角,柔軟身子更貼近他。「你也是我的呢。」
陸芳遠雙目雖懶洋洋合著,薄唇卻已揚笑。
樊香實捧著他的臉,吻上他薄唇上綻開的那朵笑花……
夜合芬芳似隨風由輕敞的窗子漫進,芳遠且香實,滿室生馨,多情而繾綣,一如榻上的人兒……
是夜,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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