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雪冰封隔絕人煙的時刻。
風雪肆虐張狂成了一切生命的的主宰,放眼望去到處一片望不到邊的耀眼白茫茫。遠處高大的雪峰筆直地直插雲霄象天神一般聳立在那里,成了一切生靈都無法逾越的屏障。遠處蔥蘢的森林也披上一層皚皚白衣,大雪壓青松,鳥雀無聲,寒枝料峭。
靜靜地黑水河在冰下緩緩地流淌著,厚厚的艱冰,象一面鏡子,更象一面盾牌,無堅可摧。
風雪彌漫,呼嘯而過,縱橫天地,放眼看不到三尺。滴水成冰,冷得徹骨。若不是遠處的小山村正冒著裊裊青煙,估計這片天地再沒有活物,一切都在風雪中靜止。
黎香已經累得快不行了,背上仿若壓著一座山。她喘息著艱難地抬起頭,一股熱氣很快地在她下巴上結成了冰晶。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堅韌地抬高雙眼,青煙飄散的地方就是家了。她絕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動了。
雪早沒過了膝蓋,腳踏上去陷出一個坑,咯吱咯吱發著響,黎香覺得自己就象踏在一片雲彩里,沒有絲毫的著力真實感。她費力地又往上拖了拖背上的男人,雙腿早就麻木了,她只是本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若不是頸窩處還有男人若有若無的一股溫熱提醒著她,她早就丟下背上的男人獨自回家了。可惜,他還活著……
既然活著,黎香就要拼著全力也要把他背回家。
遠遠地望去,黎香背著男人就象烏龜在爬,厚厚的雪地上留著一串深深淺淺不成行的腳印。于其說是背著他走,倒不如說是黎香用背死命拖著他走。
她早就耗盡了全力,這個男人太重了,也不知昏倒在雪地多久了,全身除了口里還有股溫氣,渾身都硬棒棒的了。但黎香知道他還活著,她執著地要救活他,就象五年前,她執著的抱回那個全身凍僵的孩子不顧一切救活他一樣。
已走到村口了,黎香覺得自己的心跳動了一下。
「胖嬸,胖嬸,快來幫幫我……」總算看到籬笆後一個胖胖的身影,黎香拼命喊起來。虛弱的話語很快被風雪吞沒。
但那個被叫做胖嬸的女人還是縮著脖子回過了頭,看了老一會才認出是黎香,「黎香,你這又咋的了?」說著,女人搖動著滾圓的身子走過去,待看清黎香身上背著人時,不由一下子驚的跳起來,「我的天呢,黎香,你咋又撿個男人回來了……」
「快來人啊,快來看啊,黎香又撿個男人回來了……」本想著讓胖嬸幫自己一把,沒想到胖嬸一聲驚怪後竟手舞足蹈無比興奮地揮動著手臂大喊大叫地跑走了。那樣子,比撿了個大元寶還要興奮激動……
黎香一臉黑黑的,被壓得狠了,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異常稀薄了。無奈,只得自己又抬起毫無知覺的腿腳深一腳淺一腳往家走。
胖嬸不虧是獅子吼,片刻,全村一百多口子都被驚動了。人們打開被白雪掩蓋的房門走出來,個個穿得象只冬眠的熊,伸著脖子,抱著手,兩眼發光,嬉笑著,好奇地一下了圍上了黎香。卻沒有一個人出手幫忙,都跟著黎香的後面象一群餓了幾天的狼。
「黎香,你這又唱的那一出?你還真背個男人回來了……」
「黎香,這男人死了吧?快過年了,背回家可是忌諱……」
「黎香,這男人受傷了,還流了一身的血,你這樣背回去怕是要遭血光之災,若是真死在了家里,不吉利……」
「黎香,你還沒把你爹氣死啊!」
「黎香,這次你鐵定更沒人要了……」
就在黎香快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時候,她終于趕回了自己的家。
「爹,我回來了……」黎香覺得自己的聲音都不象自己的了,即使蚊蠅都比自己聲音大。
黎老憨還是打開了房門,待看到黑壓壓站了滿院子的人時,他宿醉不醒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大伙兒這是干什麼?」
眾人不說話,都嘻笑著往他面前一指。
黎老憨低下頭,看到的竟是一黑衣男人破裂的衣衫凌亂的發絲,而自己的女兒正被壓得象蝸牛快扒到地上了。黎老憨一下子跳起來後退,驚叫,「你這死妮子,這是干什麼?咋又背回一個死男人……」
「爹,他沒死,還有口氣,躺在山坳的雪地上,好象受了傷,血染了一大塊。」黎香從嗓子眼擠出一串話。
黎老憨黑著臉轉身‘當啷’一聲就把門關上。
院子頓時傳來一陣看好戲的哄笑。
片刻,房門又開,擠出來一個精靈古怪的小男孩。五歲左右的年紀,粉女敕精致的小臉蛋,一雙黑眸滴溜溜亂轉著,仔細一瞧竟有淡淡耀眼的金芒在眼中流轉。他老成地一把扯過那男人的頭發向上一抬,「嘿,娘,還是個俊男人呢,比二蛋還要美幾分!」
黎香快說不出話來了,「寶兒,把門打開……」
寶兒一下子大打開房門。
「寶兒,這回你該高興了,你娘又背回一男人,這回你有爹了。」此時,擠在院子里看熱鬧的人嘲笑著對寶兒說。
「你管的著嗎?你想做我爹我還不願呢……」寶兒丟給他一記白眼轉回屋。
「嘿,瞧這小子……」
院子里頓又發出一陣哄笑,有人推搡著那個方才說話的年青人,「二蛋,這回你可被比下去了,寶兒說那男人比你英俊……」
「嘁,誰稀罕……」
進了屋,黎香再撐不住了連著男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黎老憨坐在灶台前抽著煙連眼皮都沒抬。
「娘,要我怎麼做?」寶兒跳到娘身前興奮地說。
「去把咱家的大木盆拿來,盛滿雪。」黎香累得在地上爬不起來。
寶兒得令一聲跑了。
黎香趕緊解開男人身上的衣衫,後肩上一塊觸目驚心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象怪物一般貼在那里,象是箭傷,周圍已僵硬發黑。
「爹……」黎香怕的一聲尖叫,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她使勁扒著男人的後肩給爹看。
黎老憨不情不願地抬起頭,待見到那傷口時不覺也一下子驚跳起來,湊過去仔細瞧著那傷口,「是箭傷,竟還是帶毒的……香,快,把他的上衣扯下來。」說著,黎老憨倏地放下煙斗跳上炕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把小尖刀和一瓶藥。
「快把他放到木盆里用雪搓身子,屋里暖,晚了那腿腳怕是要廢了……」看似無情的黎老憨此時卻也是大聲急火地吩咐著。
黎香和寶兒趕緊把男人扒光了放進木盆里,四只手不停地用雪搓著他身上。黎老憨含了一口老灑一下子噴在那猙獰地傷口上,就著火苗子把尖刀又燒了燒,手一落就剜了進去……
「啊……」寶兒嚇的一聲尖叫,捂著眼楮一下子轉身扒在炕上不敢動了。黎香也是膽顫地扭過頭去。
窗外,看熱鬧的人都一起擠到了窗戶口探著頭向內張望,朦朦朧朧,卻不時發出一陣噓唏。
「爹,他好象不行了,身子凍得厲害,雪搓不熱,鼻息快沒氣了。」黎香有些焦急地轉頭對爹說。
黎老憨忙活著沒吭聲。半晌,待那鮮紅的血水流出來,黎老憨才收回手。即使這般地冰沁雪搓刮骨剜肉男人都沒有絲毫的動靜,黎香覺得他活不了了。
黎老憨為男人收拾好傷口,不用看就果敢地說,「無他法,放到炕尾用身子暖吧,若是再不行,就扔回山坳里去……」
黎香一怔,二話不說,喚著寶兒又把男人抬上炕蓋好了棉被。黎香手腳麻利地月兌光了衣服就鑽了進去。
「娘……」寶兒站在炕前跺著腳生悶氣。小小年紀看到娘如此竟知道羞丑了。
窗外,哄笑聲有些難听。
「黎香,我出兩個雞蛋,把那男人的一身衣服換給我吧!」
「黎香,我出一只老母雞,把男人頭上的簪子賣給我吧!」
「黎香,我出三碗米,把男人的靴子讓給我吧!」
「黎香,這回你不用愁了,這男人做寶兒的爹正合適……」
門‘當啷’一聲大開,黎老憨黑著臉手里捏著一桿打野狸子的棍子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前,眾人一看,一聲哄笑,片刻跑得沒影。
晚上,黎老憨蹲在炕沿悶悶地抽著煙,黎香坐在炕上披著單衣正抱著個火盆子沒命地烤。片刻,待身子有了暖意,立馬又拉開被子鑽了進去。
寶兒活象個小精靈,頂著胖乎乎的小腦袋正扒在那男人的臉上看不夠。「娘,他長的真是好看呢!比‘梨花坊’那些紅艷艷的女人還要好看……要不,咱們把他留下做我的爹吧……」
「咳咳咳……」炕下蹲著抽煙從未被煙嗆過的黎老憨被嗆咳了。
寶兒嚇得吐了吐舌頭。
黎香卻凶狠地眉眼一瞪,「寶兒,你听誰說,什麼什麼‘梨花坊’那些那些女人……」
「是二蛋跟廖先生聊天的時候我偷听到的,廖先生還嘿嘿笑得很奸詐……」寶兒不以為意地說。
「過了年不準再去上那破私塾,什麼威嚴正派先生……」黎香氣了。
「娘,你生什麼氣?那‘梨花坊’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二蛋好象去過,他說那個什麼什麼‘小桃花’很騷……」寶兒把玩著男人長長的眼睫瞞不在乎地說,根本沒看到他娘的臉又一下子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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