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第二更)——
杜衡書院中的某間院落里,夏涵正坐在他典雅清幽的書齋中,一手持墨一手按硯,輕輕地磨著墨。
一股松油與龍麝的芳香從硯台中幽幽散發出來,與書齋一角獸爐中冒起的香煙互相呼應。這是他在南興考院試時,順便在當地游家香鋪買回的香墨。墨汁濃稠清香,又黑又亮,據說墨色可歷百年不變,是書畫名家們習作的首選。
他磨好一硯墨汁,從筆架上拈起一管狼毫,飽蘸濃墨。
書案上已經鋪好了潔白的三尺單宣,以一方紫檀鎮紙穩穩壓平,只待他揮毫落墨。夏涵並沒有多做思考,隨手便在紙上寫下一行詩句。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
「離別啊……」
夏涵的手頓了頓,筆尖不慎滴落一點墨汁,迅速在雪白宣紙上暈染開來。
他苦笑了一下,將筆擱回筆架上。
心還是亂了啊。
他起身走到多寶格上取下一個精致木匣。木匣一開,里面赫然放著舒綠贈予他的那塊「文昌」印香。盡管用的是展眉的名義,但卻不折不扣出自舒綠的手中。
展眉與舒綠的身世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場震動,對夏涵而言何嘗不是這樣。
本來……他正想在近日,向父親提一提舒綠的事情。
父親很賞識展眉,對舒綠的觀感也不錯。夏涵很有信心說服父親,讓父親為他出面去說合這一門親事。
盡管婚姻大事,為人子女者並無置喙的權利,但夏涵在父親心目中還是有些地位的。他的意見,父親未必會听從,卻應該會重視。
可惜,他本來是打算在鄉試過後再提起的。如今,卻不能如願了。
他們兄妹馬上就要啟程回京,這件事,書院同窗都是清楚的。展眉也正式離開了書院,沒有再來上學。
或許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
「涵兒。」
夏伯卿從書齋外走進來,看到夏涵站在多寶格前捧著印香發呆,遂喚了他一聲。
夏涵一驚,隨手將印香放回木匣中。
「父親,您來了。」
「嗯。那是什麼?」夏伯卿很隨意地看了一眼多寶格。
「那是一盒印香。」
夏伯卿知道兒子愛香,經常把玩這些東西,並沒有多生聯想。他三個兒子中,長子次子年紀稍長,都已先後中舉。而夏涵因為是幼子,自小跟在他那亡母身邊長大,愛香的喜好也是隨了母親。
夏涵對香道的喜愛,未嘗不是對于已逝慈母的一種懷念。夏伯卿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從未阻止過兒子沉迷于香道。
事實證明,夏涵也的確沒有玩物喪志。這個小兒子,和他的兩個哥哥一樣,都是夏伯卿的驕傲。
「不看書了嗎?」。
夏伯卿看到兒子書案上沒有打開的書本,只有一張寫了兩行詩句的白紙。
夏涵應道︰「上午看了一陣子,現在寫寫字,換換心情。」
「哦……也好。」
夏伯卿過來看看兒子,是因為夏涵馬上又要去南興,參加今年加開的鄉試。恩科的考試本來就不比往常,流程都是臨時決定的,時間很緊湊。兒子才剛中了秀才不久,馬上又要去考舉人,夏伯卿擔心他可能準備得還不夠。
「綠楊陌上多離別。涵兒啊……你是在為好友的離開感到傷懷嗎?」。
夏伯卿看到夏涵寫的詩句,雙眉微微蹙在一處。
被父親這麼一問,夏涵有些不好作答,總不能對父親說自己在害相思病吧。父親若是知道自己在大考前,還為兒女私情傷神,肯定會不高興的,連帶著也許會對舒綠不滿呢。
幸好夏伯卿接著說道︰「我也知道你和展眉交情不錯,他突然要走了,你有所感傷也是正常的。少年人嘛,經歷的別離還不多……你要到了我這個年紀,見慣了生離死別,那就自然沒有這樣的情緒了。」
听到夏伯卿這話,夏涵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幸虧父親以為自己是在因為展眉走了,在鬧著情緒。其實他和展眉盡管有往來,交情卻沒深厚到這份上,父親想岔了。
當然這種誤會,夏涵是絕對不會去糾正的。
夏伯卿的眉頭並沒舒展開來。他指著紙上詩句對兒子說︰「就算是別離之傷,你也不該寫這種軟綿綿的句子。」這是溫飛卿的《菩薩蠻》,香軟濃艷,夏伯卿這樣的正人君子肯定不喜歡。他哪里知道兒子心里在想著一位姑娘,下筆自然就纏綿。
夏伯卿拿起夏涵擱在一邊的狼毫,蘸了蘸硯台中的香墨,在白紙的另一邊空白處寫下︰「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王勃豪情四溢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卻是勸勉友人不要為兩人的分別感到難過。只要「海內存知己」,就沒有「兒女共沾巾」的必要,大男人可不能做女兒嬌態。
夏伯卿對兒子向來和善,寫這麼一首詩,已經算是含蓄的責備了。
夏涵能說什麼呢?他能對父親說,不,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喜愛的女子就要離我遠去,而我甚至沒能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涵兒,你看,你馬上就要鄉試了。這回鄉試你若是中了舉,冬天馬上就要上京去備考,以待恩科春闈。算一算,你和展眉不過也就是分別數月又能在京城重逢,何必如此感傷?當然,這是說如果你真能考上的話……」
父親的話讓夏涵雙眼頓時一亮。
對啊,他為什麼沒有想到?
只要他在下個月的鄉試中考中了舉人,臘月之前他就可以上京待考,只需和舒綠分別兩三個月而已雖然他到了京城,也未必能見著住在王府之中的舒綠,可他和展眉是同窗啊
他的父親可是夏伯卿,當世有名的大儒。到時候他帶著父親的名匣去信安王府投帖子,一定可以見到展眉,那……豈不是又能和舒綠聯系上了?
想到這里,夏涵越來越有精神。
夏伯卿還以為自己的勸慰有效,看著兒子放光的雙眼,他深感欣慰。「這就對了好好讀書,別想這些事情了。展眉走時,你好好去送送他,這樣也好。」
夏伯卿是希望兒子能夠一直和展眉保持聯系的。現在展眉身份不同啦信安王的親外孫,還是唯一的外孫,將來的前程肯定差不了。雖然夏伯卿門生故舊非常多,他本人也並非熱衷名利之輩,更不會因為展眉的身份趨炎附勢地去討好他,可是兒子多一個權貴好友有什麼壞處呢?本來就是好同窗,沒必要疏遠啊。
「好的,父親,我一定會努力,一次就考過鄉試」
夏涵用力地點頭,向父親保證著。
「呵呵,也不必給自己太多壓力……」夏伯卿見兒子精神煥發,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想當年,我也是考了兩次鄉試才中了舉人。還有你的大哥,不也是考了兩次?你二哥運氣好,站在了二甲的尾巴上,一次就過了。你的才學,我是信得過的。只要盡力,這回過不了還有下回呢」
以夏涵的年紀,就算三年後再去考一次,也不過才二十歲。能夠一次就考過鄉試的人畢竟是極少數,那是非常需要運氣的一件事。
可夏涵卻很堅定地說︰「不,父親,請您相信我……我能考上的」
看到向來淡泊的小兒子,突然迸發了求學激情,夏伯卿真是有點吃驚。怎麼,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如此有效?不過,這總歸是好事……
兩天後,展眉還未啟程回京,夏涵卻得先提前到南興去備考了。
臨走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萍花塢別院。
萍花塢別院最近來的訪客實在太多,展眉和舒綠幾乎每天都在見客。尤其是凌家的人,更是天天都來,煩都煩死人了。
可是夏涵的來訪,還是讓展眉舒綠有些驚訝。夏涵……真不像是愛到別人家里去拜訪的那種性子。
有展眉陪著,舒綠也就一起去見客了。怎麼說,她和夏涵也算是同道中人。這回一分開,以後有沒有見面的機會還說不定呢。
無論如何,夏涵給她的印象真的很好。
遠遠見到夏涵那一襲熟悉的白衣,舒綠忽然覺得……日後若是再也見不到夏涵,她或許會有些失落的。雖然見面次數不多,可和夏涵的每一次相見,都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就如同高嶺上的那一抹白雪,孤傲清冷,散發著淡淡的寒梅幽香。
讓展眉與舒綠想不到的,是夏涵先向他們道別。同時,他也與展眉約定,數月後在京城相見。
「好呀」
舒綠听到夏涵也有可能上京,不由得高興地笑了。
夏涵看見舒綠臉上真心的笑容,本來還有些難過的心情,瞬間晴朗起來。
為了再見到這美麗的笑臉……他絕對會奮力爭取,取得上京的資格——
(忙于家務,更新太晚了,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