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第一更)——
皇帝來了。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讓剛才還滿溢著詩情畫意的嵐丘,氣氛瞬間詭異起來。
游王妃很驚詫,隨後馬上定下心神,讓人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幸好她們是女眷,按理皇上若不召見,是無需去迎駕的,倒還是有緩沖的時間。
舒綠還是好點的,但滿場的千金小姐們幾乎都傻掉了,什麼風度啊,儀態啊,都忘了個一干二淨,個個手足無措。幸而大家的狀態都差不多,誰也別笑誰。
這里頭要說見過皇帝的,卻也不止舒綠一個。好些郡主、縣主家里的姑娘,都是隨父母進過宮朝過聖的。但是說到「親密接觸」,估計舒綠是獨一份了,不過這屬于只有她和展眉知道的大秘密,外人也無從得知。
打听消息的下人很快回來了。原來今兒皇帝本來是去主持城南的春祭,這也屬于二月二的常例,算不得特別隆重的慶典。主要是因為近幾年風調雨順,氣候很正常,今年的春祭規模也就不大,沒有一並舉行皇後親蠶活動。
只有大災之年,朝廷才會格外重視春祭。春祭也是要花不少錢的呀,對于戶部的大人們來說,各項開銷是越少越好,尤其是在皇帝本人也並不堅持大手大腳花錢的情況下……
總而言之,今天皇帝是出城干正事的。
怎麼一下子從城南拐到城東這邊來了?也不順路啊舒綠心里覺得很奇怪。
不過听人回報說,皇上是特意到嵐丘來看看參與詩會的學子們的。沒錯,就是傳說中的「考前總動員」。
因為嵐丘詩會是春闈前,京城最大的文會,基本上所有將要參加春闈的舉子們都會參加。而這一科的春闈進士,是興耀帝即位後第一批選拔出來的「天子門生」,皇上對此特別重視,也算不得特別奇怪。
其實後人說起帝皇,總覺得高不可攀,想著皇帝一輩子都不會踏出宮門一步……這事實上是不太符合事實的。很多朝代的皇帝,還蠻喜歡參加各種民間活動。
比如李唐代的世民就曾多次當眾親耕,還曾在蝗災特別嚴重的時期表演過「吃蝗蟲」這種驚悚的雜技,鼓勵百姓耕種。宋代的宋孝宗喜歡跑到宮外來和百姓一起看錢塘潮,百姓見到孝宗觀潮,還親切地喊著「官家也來看海呀」等等……
大梁朝的皇帝相對而言,都不算是昏君、暴君,不管朝堂內宮里爭斗得如何厲害,表面上卻都選擇走「親民路線」。興耀帝初初登基,根基不穩,到處收攏一下人心也不稀奇。
當然,這些只是舒綠內心的揣測。皇帝的真實想法,誰能猜透,誰又敢去猜?
興耀帝依然穿著剛才春祭時的袞服冠冕,由群群侍衛、宮娥、太監簇擁著坐在龍輦上緩緩駛至。
因為是擺開了皇帝儀仗過來的,眾人自然而然被那威武的隊伍所懾,滿場上千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伏拜在地,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音。
興耀帝高高在上地看著滿場豪英,卻也有一種古之賢王「天下英才、盡入我手」的得意感嘆。
他今天還真是為了鼓勵這些舉子來的……當然,順便出于某種個人目的,也是有的……
半山上的斗香會當然也開不下去了,這種情況下誰還有心調香那真是天賦異稟,神經之粗異于常人。眾人只是默默在原地站著,不出聲不走動,靜靜等著皇上召見過了那些舉子們之後離開——呃,誰也不會認為皇上會上半山來參觀斗香會的。
皇帝也是要名聲的呀,攪和到女兒家的聚會里頭,頂個「風流天子」的名聲很好听麼?估計他真這麼干了,明天言官們的奏折就會像雪片般——是鵝毛大雪哦——飛進宮里,把昂藏七尺的興耀帝徹底淹沒。
文官是一種多麼凶殘的動物,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能明白。而文官中最凶殘的又是被稱為「急先鋒」的言官,因為「言者無罪」嘛,言官的所有批評性言論都是不能作為治罪依據的。他們每天沒事干就是要給皇帝和大臣們找不自在,玩「我們來找茬」的游戲玩得可溜了。
韓雪怡和旁人一般靜靜站著,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地攪動著。她的雙手在袖中緊緊絞在一起,十指關節絞得發白,耳朵卻直直豎起,不放過山下一絲一毫的動靜。
她想起來京城前,家人的「殷殷囑咐」,嘴里又苦又澀。
誰能想到呢……本以為自己下半生,可以如母親一般,嫁到一戶殷實人家,當個能干的主母。她前半生受到的教育,無不是為成為這樣的女子而努力。
可是一夕之間,她卻被告知,她將要被送入宮中,成為皇帝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個。
她哭過,怨過,也想到過反抗……可怎麼反抗呢。連死都不能夠。母親告訴她,她的名字已經被送進宮里去了。若是她自殺,全家都會受到牽連。
她只有被逼走上這條荊棘路。
舅母很緊張地跑過來告訴她,說打听得皇上極是愛香,如今宮里最受寵的皇貴妃于娘娘,就是因為調香高明而受到聖寵的。
「雪兒,你也擅長調香,到時進了宮里,可要好好抓住機會讓皇上看到你這一點好處……若是你也像于娘娘般受寵生了皇子,封了妃位,你舅舅的官位可就穩了」
舅舅……
韓雪怡當時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了自己想要用手邊花瓶砸死舅母的沖動。你們家也有適齡的女兒,為什麼卻不把你家女兒送進宮里去?偏偏要選她來受苦
說什麼像于娘娘那樣,舅母以為于娘娘只是靠了會調香就能寵冠後宮?也不看看于娘娘的祖父是大學士于世忠,她叔父是吏部侍郎于疆,她家里有多少人在朝為官
可是,抱怨再多,也沒有用。既然注定要進宮……韓雪怡苦笑著想,舅母說的雖然是昏話,也有幾分道理。總得想法子抓住聖上的心才是……
與韓雪怡相反,舒綠卻總在想著如何遠離皇帝,千萬別讓皇帝再想起自己來。
御書房那一段,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到現在,想起興耀帝那雙充滿了掠奪意味的冷眸,舒綠的背脊還是一陣陣發寒。
和這種男人多待一小會,舒綠都怕自己會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寒氣凍成冰塊。
盡管她認識的很多男子性情都偏冷,但冷傲如歐陽潤知,冷峻似哥哥,甚至冷淡的夏涵……都不會給她這種戰栗般的感覺。興耀帝,是會讓人從心底中不自覺生出寒意的恐怖存在。
皇帝不可能在此地久留,在鼓勵了各位學子要好好考試後,又跟在場一些有官職的文壇中人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準備擺駕回宮。不過,這天的興耀帝,似乎又特別親民一些,好幾位年紀頗大、官職也比較高的文人型官員,就斗膽請皇上替今兒出爐的新詩點評點評。
不過他們也不算拍馬屁拍過頭,因為興耀帝的學問,那是出了名的好。當年在皇子們讀書的內宮小書房里,這位年紀偏小的十七皇子可是比他的皇兄們讀書好得太多了。
皇帝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居然也答應了。于是在場的眾多文人們,大多捶胸頓足——早知道皇帝今兒要來,昨晚熬夜也該寫出幾首驚采絕艷的名詩來啊何至于交這些現場創作的不成熟作品上去,多好的露臉機會啊……錯過了錯過了……
「嗯,這一首不錯。」
興耀帝在隨意點評了幾位文壇宿儒的新詩後,又從一大堆詩稿里抽出了一張詩箋。
不僅如此,興耀帝似乎還很有興致地念了出來。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年紀不大,寫得倒不錯啊……凌展眉。」
剎那間,隨大流跪在地上行禮的展眉,發現自己突然成為了眾人矚目的靶子。
沒錯,是靶子。
如果眼光可以化為利箭,他現在已經被萬箭穿心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受寵若驚好嗎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給他樹敵,讓他被眾人的羨慕嫉妒恨活活弄死?救命……
展眉覺得很諷刺,自己大概是在場最不想和皇帝發生什麼聯系的人,但他又偏偏是和皇帝有著「不能說的秘密」的人。
皇帝心,海底針啊
但是皇帝卻還像是意猶未盡,吟誦了兩遍他的詩句後,居然喚人取過紙筆來,親筆寫下了「御香」二字。
「室靄檀雲品御香……後生可畏,寫得挺好。朕賞你了。」
展眉能說啥?除了謝恩之外,他好像啥也不能說……
雙手將那張皇帝御筆親書的「御香」斗方捧高過眉,展眉心里卻是一陣陣的苦笑。
看來,皇帝對他們兄妹,是真的「很感興趣」啊……——
(寫了六十多萬字,總算逐漸寫到主題「御香」了……沒錯,這是種田文呀,咳咳咳,真的是種田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