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一進錦繡堂的花廳,就一眼瞧見外祖母王氏身邊立著一個窈窕美人,那美人手里拿著一株草藥,那草藥如同一只紅色的雕翎箭,頂端是火紅的穗花,根睫處墜著一枚結實飽滿的天麻,尖頭處像鸚鵡嘴一樣昂然高翹著,煞是好看。
「呆小魚,怎麼就在那兒愣著,還不快進來見過大姐、大姐夫?」舅舅楊孝亭見小魚一進門就愣在門口,傻呆呆的不知在看著什麼,面上便有些掛不住,連忙低聲呵斥。
立在溫氏身後的楊雪婷手里拈著一方素織錦帕,掩著口笑得花枝亂顫︰「怨不得她,她自小生在鄉下,哪里見過姐姐這樣的華衣美婦?」
听她這麼一說,溫氏也低著頭笑,卻並不責怪楊雪婷,只等小魚給老太太王氏施禮之後,親自起身引著小魚幫她介紹︰「這是你表姐夫,那是你大表姐。」
小魚不敢抬頭仔細瞧,只迅速的掃了一眼,知道那男的身材高大健壯,女的窈窕婀娜,便立刻低下頭去見禮。
「你就是小魚吧?。」楊雪晴把手里那株天麻遞到丈夫薛達手里,疾步走到小魚面前,溫溫柔柔的拉了小魚的手,一邊說話一邊幫小魚把耳鬢的細發理到耳朵後面,「我時常听爹爹提起你,就是不得見——如今既然來了,就踏踏實實的住下,也好讓姑姑姑父放心。」
楊雪晴的指尖踫到小魚的臉,滑滑膩膩,溫溫軟軟,讓小魚的身子都隱隱的覺出些酥麻。
「是,大表姐。」小魚想象著十一歲女兒家該有的樣子,躲閃著楊雪晴的目光,紅著臉低低應了一聲。
楊雪晴甜甜的應了,才指著那株天麻問道︰「你一進門便直盯著這草藥看,可是認得?」
小魚暗暗稱贊楊雪晴目光毒辣,別人以為自己是在看她的錦衣華服,她卻一眼看出吸引自己的只是一株草藥,當下也不隱瞞,點了點頭,小聲說道︰「是,我知道那是一株天麻,別名赤箭,是息風止痙的良藥。」
「你識藥理?」楊雪晴那一張櫻桃小嘴好看的張著,看上去很是詫異。
「從前總听爹爹說,略略知道一些。」
「那你看這株天麻品相如何?」表姐夫薛達忽然站了起來,捧著那天麻走到小魚面前,遞到她面前問道。
小魚雙手接了過來,又細細的看了一回,輕輕掂了掂,才還給薛達,紅著臉說道︰「這顆天麻入手沉甸,飽滿結實,還長著這樣好看的鸚嘴,該是上品。小魚只是不懂,這個季節……不該是收獲春麻的時候嗎?怎麼會有這樣上好的冬麻?」
花廳里立時安靜下來。
當然,這就是小魚想要的結果。
那些無關緊要的尋常小事,即便是被揶揄受委屈,她也可以隱忍不發。
需要表現的時候,便決然不能放過一絲機會。
「哈哈哈……」還是楊孝亭最先揚聲大笑起來,「瞧瞧,瞧瞧!我就說虎父無犬女!我那妹夫醫術高超,小魚就算年幼,這日日浸在藥櫃里,也不會是尋常人家的女娃!」說到這兒,他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立在溫氏身後的楊雪婷,還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
楊雪婷正要發作,楊雪晴便身子一轉,擋住了小魚看向楊雪婷的視線,溫柔笑道︰「爹爹說的沒錯,小魚果然好本事。」夸贊完了,也不等小魚回應,便立刻抬頭看向王氏,「祖母,您看,連小魚都知道這是上品天麻,別家是種不出來的——咱家那三百多畝桔梗早已成為雞肋,如今正好讓老天爺收了去,也算是因禍得福。」
不是別家種不出,是這個季節種不出……
小魚有心解釋,忽然覺得有人正在審視自己,連忙迎上去一瞧,卻是表姐夫薛達。
他看上去十七八歲年紀,樣貌雖不如表哥楊沖那般好看,卻也鼻直口闊,目光明亮,嘴唇上還留著一圈淺淺的絨毛。
他的確正在看著小魚,表情玩味,待小魚回頭看他,立刻大大方方的咧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小魚怕被別人盯上,無端生出許多誤會,連忙低了頭,快步走到舅舅楊孝亭身後立好,卻又一眼瞧見楊孝亭偷偷把手伸到背後,悄悄沖自己翹了翹大拇指,心情便好了很多。
王氏那邊卻還在猶豫︰「這天麻倒是比桔梗好賺錢,可是咱們梧桐鎮種的都是桔梗,上百年都是如此……」
「越是這樣,咱家做了這頭一份,才越能搶得先機。」楊雪晴軟軟的推著王氏的胳膊,聲音軟糯的撒著嬌。
「話是沒錯,可要照你方才那般說,要搭棚遮陽,還要好幾年才能成活收獲……那不是投入太大?咱們剛虧了這三百六十畝的桔梗,再……」
「哎呀,祖母~~」楊雪晴的聲音像是在蜜罐里泡了一年半載,「就算是沒炮制過的天麻一斤也能賣二十幾文,哪里是桔梗可比的?只要種出來,我公爹定會一顆不落的全部收走,又省了您多少心力?」
「是啊,娘,」楊孝亭早就坐不住了,此刻听大女兒這麼一說,更是一躍而起,站在楊雪晴身邊游說王氏,「這是您的親孫女,親家又是咱梧桐鎮一言九鼎的藥商之首,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不是信不過雪晴和親家,只是要算計從蓋大棚到買種苗,三百六十畝,要花多少銀子?咱們又從來不曾種過,萬一折了手……」
「咱們像養孩子一樣小心謹慎著,又怎會折手……」
「別再勸我了,」王氏最不愛听楊孝亭這沒邊沒沿的承諾,扭頭揮手道,「這桔梗比天麻好侍弄多了,你還不是一點不剩的讓它爛在地里?」
一句話噎得楊孝亭沒話可說,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回自己的位子,暗暗的生悶氣,再也沒空偷偷跟小魚逗笑。
連楊孝亭都挨了噎,誰還敢再說話?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
王氏一向都是這樣鐵腕,沒人敢說話就是她最想要的結果,此刻見目的達成,也不再多坐,只一邊扶著素娘的手起身,一邊總結道︰「左右現在還來得及,再過四十幾天,再育一茬桔梗苗,接著種桔梗——我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把老頭子留給咱們的這點家底通通敗光嘍。」
話音沒落,人已經進入後堂。
楊雪晴顯然頗為失望,她頗為委屈的看了看薛達,薛達搖了搖頭,安慰的笑了一笑,便起身對楊孝亭拱手道︰「女婿也是听說咱家遭了天災,只想過來幫一把,誰想……祖母做事老成持重,也是對的。」
楊孝亭雖然沒那麼穩重,卻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說王氏一個不字,所以只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溫氏則拉著楊雪晴的手留飯︰「今兒就去我那院吧,早就讓廚子做了你們小兩口最愛吃的飯菜,現在想來已經得了。」
楊雪晴看了薛達一眼,立刻對溫氏笑道︰「下次吧,娘,咱家既然不種這天麻,我們就再跑跑別家——這幾年天麻的勢頭特別好,公爹說要未雨綢繆。」
當著女婿的面兒,溫氏心里再對王氏不滿,也不好表露,只能往那後堂怨念頗深的剜了一眼,遺憾的嘆氣︰「只怪你娘沒本事,當不得家……」
「娘——」楊雪晴連忙制止溫氏的假設,卻也不曾繼續說下去,只是和丈夫薛達一起與眾人道別。
一家人一直把楊雪晴夫妻兩個送到楊府大門口,親眼看著他們坐上馬車離去,溫氏才瞪了楊孝亭一眼,氣鼓鼓的甩袖而去,楊孝亭有心立刻跟上去,礙于兒女下人的面,又一本正經的提醒楊沖和楊雪婷一番,要他們像小魚一般勤勉好學,才故作閑庭信步一般追著溫氏而去,楊雪婷更是理都不理小魚和楊沖,等爹剛一走遠,便昂著頭離開。
楊沖只能替楊雪婷給小魚道歉︰「她……對我都是如此,你莫要怪她。」
小魚連連擺手︰「二表姐一向出類拔萃,只是不為舅舅所知,才會讓她如此委屈——今日,其實是我多話了,我當時懵懵懂懂的,見人問我,便想也沒想的回了……」說話間,小魚的頭深深的垂了下去,顯得頗為自責。
「爹爹說的真是沒錯,你確實是一條呆小魚,」楊沖故意說笑逗小魚開心,「大姐問你,你自然要說——你沒見大姐夫對你的回答很是滿意嗎?將來,你若不願意日日悶在家里,去他家的藥鋪里跟著揀揀藥也得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