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主僕到了南藤居一問,才知道溫氏從錦繡堂出來後並沒有回來,下人們也不知去了哪里。
「老爺呢?」小魚听說溫氏不在,那心便放回了肚子里,並暗暗嘲笑自己和朱雀胡思亂想。
「跟少爺在書房呢。」
給小魚回話的是個才總角的小廝,大概因為年紀尚淺,還遠不能做到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以致眉眼間有些緊張,好像生怕小魚會再次問她什麼。
小魚想起王氏的態度,原本放下的心又忐忑起來。
若是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涉及任何爭端,她都不願牽涉其中。
連听都不想听。
所以,她並不再往里走,只是立在門口問那小廝︰「老爺這幾日身子可好?老太太掛念著,差我來問呢。」
那小廝的目光更加躲閃︰「老爺……犯了腰疼病……已經幾日都不願出門了。」
「既然如此,便讓舅舅好好養病吧,小魚過幾日再來探望。」小魚配合他演足了戲份,便帶著朱雀轉身離開。
「老太太讓您過去……」待走遠了,朱雀便問小魚,「不會有什麼深意吧?。」
「想來不會,」小魚安慰朱雀,「舅舅跟外祖母說他犯了腰疼病,好幾日都不曾過去請安,外祖母惦記著,偏偏又嘴硬,不肯說——今兒她大概覺得我還懂得些醫理,便想讓我過來瞧瞧,幫舅舅推拿按摩。」
朱雀一邊听一邊點頭,最終冷笑道︰「除了嘴硬,也不願跟小姐開口吧,總怕鍺一開口便是求了,知了您的人情,以後都不好再訓斥了。」
小魚不置可否的笑笑,並不答話。
「那舅老爺到底……」
「朱雀,」小魚淺笑著制止她的猜測,「舅老爺怎樣,都與咱們無關,左右有表哥跟他商量著,不會是什麼太出格的事兒,頂多是偷偷弄銀子種點天麻罷了。」
朱雀一听,先是楞了一愣,隨即捂著嘴偷偷嗤笑起來︰「是啊,倒真有可能是這一層——老太太不給銀子種那麼多,舅老爺和表少爺自個兒湊點種個十幾二十畝打個先鋒,總還是能做到的。」
小魚也笑著點頭。
其實,她也好奇楊雪晴手里那株新鮮的、剛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天麻是怎麼種出來的,要知道,那是一株上品冬麻,絕無可能在藥田里拖到這個時候再出去——他們必有什麼特殊的法子。
好在楊雪晴是舅舅的親閨女,總不至于在娘家剛剛糟了天災的時候跑過來陷害,也但願舅舅和表哥真的能試驗成功,也免得王氏一直拿桔梗的事兒奚落楊孝亭。
等小魚主僕回了住處——她這住處原本一直空著,也沒有個名字,還是王氏這兩日覺得說起來不方便,予其「甘草亭」——碧螺正張羅著備飯,見小魚回來,立刻迎上去笑道︰「小姐,方才舅夫人差人送來一盞金絲黃燕,說是大小姐那天來時帶的禮,因家里的廚娘不會炖,還特地請寶膳樓的孫大廚炖好了,分裝在四個琉璃盞里送來的。您先吃了您那一盞,這午飯就得了。」
「好……」小魚沒想到舅母溫氏居然想著給自己留一盞,難不成是自己得了王氏的喜歡,又在楊雪晴面前露了臉,她決心拉攏自己?
還是……有什麼別的算計?
她心里頭這麼想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笑著附和︰「這麼貴重的東西,舅母還想著我……」
「可不是?」碧螺不知道小魚的心思,只扶著她進屋,等她在桌邊坐定了,才親自吩咐小丫頭提進一個精致的小籃,從里頭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琉璃盞,里面盛著淡金色的燕窩,正是方才碧螺說到的金絲黃燕。
小魚嘴里贊著,手上卻不肯動。
「小姐,快嘗嘗!」碧螺又從小丫頭手里接過一只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只淡青色的瓷勺,紅著臉說道,「可惜咱甘草亭沒有那麼好的勺子配著,只能請小姐您將就將就了。」
「不妨事,咱是什麼身份便是什麼身份,難不成吃了一盞金絲燕,便成了名門貴女?」小魚笑著跟碧螺調侃,心里頭又左右衡量了一回,終歸還是抬手把那瓷勺拿了起來。
「啊!」小魚的手剛一踫到那瓷勺的勺柄,踫到瓷勺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便像是被針刺到了一樣,她不由自主的低叫了一聲,把那勺子又扔回托盤上,那勺子在托盤上一滑,眼瞅著就要掉落到地上,碧螺連忙伸手去接,可剛一接著便跟小魚一樣,像是被什麼東西扎了手一樣把那勺子再次扔了出去,正好被提著裙子趕上去的朱雀用裙擺接住。
再看小魚的三根手指,已經詭異的紅成了一片,碧螺因用雙手去接,又把那勺子捧在手心里,兩只手掌都又紅又腫,連握起手心都不能夠。
朱雀急得不行,連忙把裙擺里的勺子小心的倒在地上,過去檢查小魚和碧螺的手︰「小姐,怎麼了?可有什麼不舒服?」
「癢……奇癢無比。」
小魚沒有夸張,此刻她的三根手指像是被無數只幼小的紅色螞蟻啃噬著,螞蟻的力量不大,卻牙齒上都帶著毒,毒里爬滿了無數更小的螞蟻,鑽進小魚的皮膚,前赴後繼的爬進血液里,再順著血管爬進五髒六腑。
抬頭再看碧螺,碧螺已經難受得縮成一團,一雙紅腫不堪的手掌在桌面上用力的又蹭又搓︰「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說到最後,連語調里都帶著哭音。
小魚不說話,忍著奇癢,彎著腰把那只淡青色的瓷勺看了又看。
那瓷勺不是小魚第一回用,此刻也看不出和平常有任何不同,不論是顏色,還是表面上的光澤。
想來,是有人在這勺子上抹了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人的皮膚只要一踫觸,就會奇癢無比,吞肉噬骨。
「把經手這勺子的人通通看住了,不許她們踏出甘草亭半步。」小魚吩咐朱雀一聲,便連飯也不吃,帶著眼淚都流了滿臉的碧螺直奔錦繡堂,一進門便跪在王氏面前大哭起來︰
「外祖母……」
王氏正在用飯,听小魚跑到自個兒面前來哭便有些心煩︰「怎麼這樣沒規矩?不來伺候也便罷了,怎麼倒非趕著飯點兒來哭?」
小魚好像此刻才醒悟過來,抽噎著愣了一會兒,才紅著眼楮老老實實的應了聲「是」,便低了頭就要退出去。
「行了!」王氏被小魚攪了興致,又哪里再吃得下去?只能示意素娘叫住小魚,頗為煩躁的問道,「來都來了,就索性說完了!」
「是,」小魚這才復又跪在地上,先把去南藤居找舅舅的事兒大致說了一遍,隨後便說自己回甘草亭,和碧螺主僕雙雙被勺子弄傷了手的事兒。
「都過來給我瞧瞧。」王氏的語氣雖然仍舊很是不耐,臉上的煩躁卻已消失殆盡,等她瞧過了小魚和碧螺的手,那臉上更是鐵青,顯見著這件事兒讓她極不高興。
「去請程大夫來。」
出乎小魚意料的是,她並沒有像平常那樣破口大罵,而是簡潔明了的吩咐了素娘一聲,便再不說話。
小魚做出一臉忐忑,滿是惶恐的問王氏︰「外祖母,每次小魚用飯之前,這湯匙必定要用滾水煮過才行,隨後誰都不許踫,只能放在托盤上送上來——當時小魚還想著,還是外祖母家規矩講究——這回也是一樣啊,好好的,干干淨淨的,怎麼倒刺癢了小魚的手?」
王氏不說話,只是抬眼看著小魚,目光里沒有一點色彩。
「外祖母?」小魚顯得更加緊張不安。
「我也不知道,」王氏盯著小魚看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張嘴說話,言語間有些無力,「咱梧桐鎮有個程漢儒程大夫,醫術高超,請他來給你主僕瞧瞧,開藥治病,保準過幾日就好。」
這是王氏在說話?
沒有急躁挑剔,沒有嚴厲警告,只有這個年紀的老人該有的平靜,好像一切緣由她都已經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