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楊孝亭正跟徐發一路往閑悅山莊趕。
徐發一路走一路罵︰「……我那三叔離家多少年,這忽然回來,說是在做藥種生意,我心里還高興呢,原是騙人的!還說那宅子都是他的——我呸!當真是吹牛不上稅!他若真有這麼一棟宅子,怎麼會騙咱們這幾百兩銀子?!這宅子若是他的,他怎麼到今年才懂得回家?只怕早早的就來炫耀了!」
「楊沖早就跟我說,這里面有蹊蹺,我想著,那是你的親叔叔,你我又是三十年的交情了,難不成你還跟著你叔叔哄我不成?若真是那樣,這梧桐鎮的唾沫也得把你淹死!」楊孝亭冷著臉,拿話擠兌徐發。
徐發就有些不願意︰「你就是不厚道,又戳我肺管子!你們全家都不厚道!」
楊孝亭向來是有一說一,此刻也是如此︰「我不厚道還是你不厚道?你跟你三叔合起伙來蒙騙我,當我不知道?你兒子說了,你家爛了桔梗,買了參苗,日子倒比從前更加大手大腳,給他的零用都隨手就甩過去兩個大元寶!你那點家底,我會不知道?休拿沒用的話哄我!」
「那是我三叔給孩子的,說他發了財,卻沒疼過孩子一回……怎麼又是我隨手甩過去的?」徐發這才收了情緒,跟楊孝亭悶聲往山上走了半天才又張口,「無論怎樣,咱們去找他講理!我是他的親佷子,我就不信他能誕著臉死不認賬!」
楊孝亭再也不理他,只是一言不發的往山上趕,他心里想著,有徐發跟自己過去指證,在那家的小主人面前告上一狀,那小主人不管多小,也是這家的主人,又是名門大戶,總得把自家的奴才懲治一番,還錢認錯!
兩人這回走著上山,很久才到了那閑悅山莊的門前,只是這回不再是楊孝亭平日里進進出出的廣亮大門,而是一個小小的側門,那門窄的只能供兩人同時進出,門房也有些窄小,全然沒有那光亮大門的氣派。
朱孝亭一愣︰「這是那所宅子嗎?。」
「自然,你沒跟我說那地里種的是玄參時,我還上來找過三叔一回,他就是從這個門把我領進去的,說他只是在這里看家護院,這宅子其實是他家主人的。以前主人不在,他就是這里的老大,現在主人來了,誰也不敢再走正門,都得從這側門進去。」
「你知道這不是你三叔的宅子,怎麼不說?!」楊孝亭大怒。
徐發絲毫不見慌張混亂︰「我以前就是以為這是他的宅子啊?他那時候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不然又怎麼會上他的當?直到上回我來了,他才說是他想讓族里的人都看得起他,隨便說的,更何況,這宅子本來就是大部分時候都歸他管的。」
楊孝亭無心跟他爭辨這些,只是听他說的跟金澤說的差不多,那主人家本來就是這一兩天來的,遂不再計較,只是讓徐發砸門。
徐發二話不說便率先上去砸門,砸幾下听听里面的反應,接下來再砸。
這樣砸了幾回,里頭終于有人說話,才一開門,徐發便把頭探過去偷偷說了幾句,那開門的瞧了瞧楊孝亭,便引著兩人進門。
楊孝亭跟在徐發和那開門的進去,走了沒有幾步路,就覺得腦後一疼,立時失去了知覺。
——*——*——
疼。
這是楊兆亭醒來後的第一個感覺。
他不自覺的探手模了模後腦,只覺得那里黏黏糊糊的,再想想昏迷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
他忍著疼睜眼一瞧,自個兒竟然躺在一個黑暗骯髒的牢房里,三面都是沒有窗戶的高牆,一面是密密的鐵欄桿,掛著巨大的鐵鎖。
他嚇了一跳,連忙手腳並用的爬到那鐵欄桿前,透過縫隙往外一瞧,這牢房里里外外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別說同病相憐的牢友,就連獄卒也看不見一個。
楊孝亭心里頭慌張,想高聲喊叫幾聲,不論是人是鬼喊過來一個跟自己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誰知那嘴張了半天,吃女乃的力氣也使了出來,嗓子眼兒里卻只發出氣流通過縫隙時低沉沙啞的「啊啊」聲,竟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
自己啞了?
啞了?!
啞了!
楊孝亭活了三十六歲,一直還算順風順水,從來沒像此刻這般害怕過︰被莫名其妙的打昏,關在牢房,身邊一個喘氣的人都沒有,黑洞洞,髒兮兮,偏生嗓子還啞了,一個字也吐不出!
這是怎麼回事兒?!
誰能過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原本就有些急躁,此刻更覺得血流一鼓一鼓的往腦門上沖,沖得他頭疼欲裂,沖得他眼前金星直冒,疼得他恨不能把那腦殼掰開,把里面隨意沖撞的血流釋放出去!
他這麼想了,竟也這麼做了,兩只手用盡力氣扯著發髻,發髻被扯亂了,一縷又一縷帶著鮮血、掛著頭皮的頭發被他扯了下來,腦仁兒里頭的疼卻不見絲毫緩解,反而疼得越發厲害。
楊孝亭喊不出,罵不出,也不明白發生什麼狀況,急躁中竟然朝那牢房的牆壁一頭撞了過去!
一切都清淨了。
真的清淨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魂魄飛出了身體,順著鐵欄桿飛出了牢房之外,飄飄蕩蕩,飄飄蕩蕩,飄回了他活了三十幾年的楊府。
他先是跌跌撞撞的去了錦繡堂,王氏正認認真真的坐在桌邊,一手熟練的撥著算盤,一手翻動賬簿,口中念念有詞。
素娘幫王氏披上了一件外套,輕聲規勸著︰「老太太,夜了,快歇著吧,明日早起再算不遲。」
王氏卻只是搖頭︰「我斷然不能讓孝亭他爹的心血敗在我手里。」
素娘輕輕嘆了一口氣︰「老太太說得在理。」便轉頭吩咐丫鬟去小廚房,讓廚娘做一份清淡的宵夜給老太太送過來。
楊孝亭淚流滿面。
他活了三十幾歲,只知道跟同齡人玩笑打鬧,哄溫氏高興嬌嗔,何時想過老娘這樣大的年紀,還夜夜如此辛苦?是娘不想把家交給兒子,還是自己這個兒子讓老娘放心不下?
他心里頭有些失落,轉頭又在楊府轉了一大圈,瞧見兒子楊沖在秉燭夜讀,二女兒楊雪婷嫌洗腳水太燙,踹翻了腳盆,他還想去找小魚,卻見小魚的房里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楊孝亭有些著急,他里出外進的找了半天,才見自己的親妹妹楊閔朝自個兒走了過來︰「哥,你答應幫我照顧小魚的,這麼快就忘了?小魚呢?」
楊孝亭想說小魚一直在這兒啊,那嗓子卻說不出話來,楊閔逼得又緊,他只得飛速的逃回自己的南藤居……
他瞧見了溫氏。
溫氏正一絲不掛的躺在他們的床上,身上趴著個精壯的、同樣一絲不掛的男人,那男人背對著自己,看不出是誰,楊孝亭只能看見溫氏用雪白的胳膊抱緊了那男人,表情是他從前以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放~蕩和享受,嗓子眼兒里發出銷~魂的申吟聲,一半是暢快,一半是壓抑,隨著她身上那男子有節奏的沖撞,一聲比一聲高亢……
楊孝亭氣得火起,抬腿對著那男人的就是一腳,偏生他的腳有影無形,只能輕飄飄的穿過那男人的身子,連人家的一根汗毛都不曾踫到……
楊孝亭只覺得自己腦袋里的血管在瞬間全部爆裂,鮮血從五官七竅噴涌而出,整個人卻瞬間癱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