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維見楊沖來了，很是高興，剛一見面就先把好消息告訴他︰
「前幾日去給燕南侯府給老侯爺看舊疾，提起當年的事兒，我就勢提起外出公干時遇上了你祖母王氏，老侯爺听說你祖父已經過世，唯一的兒子又中風在床，靜默良久都不曾說話。我以為他不想提，便說了些旁的，誰知離開前他忽然讓我給你祖母傳話，說孤兒寡母的在外頭不容易，不如就回京城楊府，也好有個照應，但須安靜些，別鬧出動靜來。」
楊沖連忙躬身拜謝︰「多謝叔公，沖兒正愁祖母和爹爹在梧桐鎮無人照看……」
「我怕你為此憂心，才想著在你會試前一定要把此事弄個準信兒出來，誰想老侯爺越年邁性情越好，居然就答應了，」顧維一邊說一邊微微嘆氣，「若是當年也能如此，只怕就不會生出那些事端來。」
楊沖心里頭明白，這事兒祖父也做得不對，但那是自己的先人，又在顧維面前，自是一個字都不能提的，只是再次謝過，並把王氏讓他帶給顧維的禮單奉上。
顧維客套了一番，便笑問小魚︰「今日可不是放假的日子，你這條小魚怎麼偷偷溜出來了？」
小魚在京城呆了一年，跟顧維時有來往，兩人志趣相投，顧維又平易近人，從來不會倚老賣老，自然與小魚成了忘年交，所以，小魚故意抽了抽鼻子，委屈的說道︰「小魚歪打正著幫金澤弄活了他的梔子苗，被燕南侯府的十二公子知道，非說小魚有種藥的天賦，讓小魚今日去藥學苑同金澤一道學種藥……」
「胡鬧」顧維知道小魚的醫術，也了解她這一年來啃盡了杏林苑的醫書，知道她不但不但有學醫的天分，還是個勤奮懂事的，這在小魚的同齡人里是非常難得的，若讓小魚去學種藥，那不是白白耽誤了她？
小魚見顧維氣得胡子都顫了幾顫，連忙趁熱打鐵，跪在顧維膝下哀求道︰「叔公，求您幫幫小魚小魚從小跟著爹娘學醫，有幸外祖母也支持，還把外祖父的醫書盡數都給小魚看……小魚喜歡學醫，從來沒想過要學種藥求您，求您幫幫小魚……」她原本就有幾分瘦弱，此刻哭著哀求，更如梨花帶雨，任誰看了都會心疼，何況一向愛惜她才華的顧維？
但是，顧維畢竟不再年輕，短暫的暴怒之後，第二層考慮的便不是小魚，而是蕭十二了。
蕭十二雖然年輕，卻極穩重，說話辦事又有震懾力，不然也不會在蕭家眾子女中月兌穎而出，早早的承襲世子之位。
他在太學府呆了四年，親自要來藥學苑的不足十人，且這些人到了藥學苑後，確實個個皆有不凡表現——難不成，他真的看中了小魚身上的某種潛質？
「你是怎樣幫金澤弄活那梔子苗的？」顧維讓楊沖扶小魚起來，又吩咐下人請兩人落座，「你細細道來。」
小魚有些發窘，那法子是障眼法，哄哄旁人也就罷了，如何哄得了顧維？
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著頭皮把那所謂的「藥方」說了一回，又猜到顧維必定會問她這「藥方」的來歷，補充道︰「……這法子是小魚在上匯村時听一個來醫館瞧病的藥農說的，我當時年幼，只記了個大概，也不知記錯了沒有，誰知歪打正著，那梔子苗倒真的活了……」
顧維抬起手，弓著五根手指從額頭開始朝後腦按壓頭皮︰「這種偏方怎麼可能弄活梔子苗？山芋，土豆，大蔥……想不通……難不成跟這些根本沒關系？」
小魚嚇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接話，就听顧維繼續說道︰「依我看，十有八九是那梔子苗只是暫時凍著了，搬進屋里頭一暖和，又慢慢緩了回來——梔子不耐寒，從來都不是咱們京城能存活的藥材，更何況此刻這天寒地凍？那給金澤出題的夫子是誰？當真是不中用了。」
「叔公說得對，那根本和小魚沒關系，怎麼就說小魚有種藥的天賦？實在是讓人笑掉大牙，」小魚不管顧維怎麼給自己解釋，總歸不是自己那所謂的「藥方」起了作用，「叔公……」
楊沖也在一旁給小魚幫腔︰「是啊，叔公，小魚雖然懂得些醫理，卻從來不曾種過藥材——您想，她若有這樣起死回生的本事，當年怎麼沒把那桔梗的根腐病治好？她真的不行的……」
「我想想，我想想……」顧維的大手從頭頂一遍一遍的推拿至後腦勺，直到讓小魚覺得他再這樣推下去就要禿頂了，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十二公子是世子，你若能早些告訴我還好些，我趁著他還沒做決定，你也不曾搬至藥學苑去跟他求情——可是眼下一切已成定局，他怎會自食其言，剛把你要過來就送回去？這樣他以後還怎樣服人？」
小魚和楊沖听著像是要不管的意思，立刻雙雙站了起來︰「叔公……」
「好了，」顧維無奈的打斷他們，「換個角度想，其實這也是一件好事——听說十二公子將來是要接管皇家藥田的，凡事他看中的人，學業結束後都去了皇家藥田做管事——那可是一件美差啊，一年只有幾個月忙碌，且只需指導下面的人動手就行了，更不會如同太醫一般，把腦袋別在褲腰帶里過日子——你是女子，學業又如此突出，將來必定會被撥去後~宮做女醫官，伺候太後、皇後和諸位妃嬪娘娘們，說句不該說的，到了那兒，可就不是有一身好醫術就能存活的……」
顧維不曾說完，但小魚已經明白了。
她看過不少宮斗的小說、電視劇，也讀過後宮野史，知道那里確實不是她這樣的人能存活的地方——當然，她只是女醫官，沒有人會一上來就沖著她來，但是她必須跟準一個人，幫著她謀害旁人才有機會活命，若不然，就在風雨飄搖中等著哪個浪頭把自己砸死吧
若跟不準呢？那也是一個死。
「那……」小魚只能退而求其次，「藥學苑出來的人，除了進皇家藥田，還能做什麼？小魚實在不喜歡……不喜歡去皇家藥田……終日無所事事……」
天地良心，小魚喜歡終日無所事事，喜歡做一只米蟲，哪怕行醫種藥，也只憑自己的興趣，而不是提心吊膽，听人吆五喝六……
可是，她有理由相信，即便她進了皇家藥田，因為金澤的關系，蕭十二也不會饒過她。
看看這回就知道了，自個兒明明這樣低調，只是幫金澤救活了幾株梔子苗，就被這小肚雞腸的家伙盯上了。
「不喜歡無所事事？」顧維心里對小魚越發的贊許，模著頭頂想了一想，便道，「藥學苑的孩子在學業完成之後，會根據成績的好壞，得到一張藥師資格證，成績越好，資格證的品階越高，權限就越大……」
「權限……」小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藥師的品階怎麼算？都有什麼權限？」
「那成績最好的，可以拿到一品藥師，有權利種植萬畝以上的藥田，經營絕大部分藥材——極少數朝廷控制的藥材除外；余下有二品、三品……一直到七品，七品藥師只能種植五百畝藥田，經營十數種常見的、需求最大的藥材。」
「大姐夫的祖父薛老爺子，就是七品藥師……」楊沖回憶道，「難怪那藥行一直都是薛老爺子名下的……」
「沒錯，藥師不能承襲，那薛老爺子過世了，若子嗣沒能拿下藥師資格證，便不能繼續販藥。其實，你祖父當年拿過資格證，幾品不記得了，但是肯定不止七品，他卻只種三百六十畝藥田，顯然是怕自己過世之後子嗣們不能耕種……哎」想起楊盛林，顧維還是嘆息連連，「他年輕時惹了禍，後來竟變得這樣謹慎了。」
楊沖卻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那梧桐縣令把徐發家的藥田也判給了我家，不是超過五百畝了嗎？楊家還能種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地方上對于多種藥田的藥農並不會太過苛責，但若你家一邊種藥一邊經營藥材，只怕立時便有人管了，無論如何，種藥都比經營藥材要安全好控制得多。」
楊沖點了點頭，見小魚一直若有所思的不言不語，便輕輕喚了她一聲︰「小魚？」
「嗯？」小魚抬頭看了看楊沖，又看了看顧維，見兩人都在等著自己說話，便開懷笑道，「若能考個一品藥師，就有資格種植萬畝藥田，那不是成了小地主？不管是不是經營藥材，都太好不過了到時候，我只要坐在家里，再安排幾個……或者更多……更多得力的人管理藥田，我安小魚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做個地主婆了哈，這簡直太好了」
楊沖和顧維被她逗得合不攏嘴，笑了半天顧維才笑罵她道︰「小壞蛋，剛才是誰說不喜歡無所事事的？若是你有足夠的銀子，做了萬畝藥田的地主婆，連藥材都不願經營，不是更加無所事事？我看你是不喜歡被人管束吧？。」
小魚被他抓到了漏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是嘛，是嘛，小魚不願意跟皇族沾上關系，只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誰，連京城都呆不得。」
顧維和楊沖都知道她說的是楊盛林，俱搖頭苦笑，顧維還推著腦門嘆氣道︰「你們楊家跟燕南侯府……還真是有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