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現在最不愛听的就是「有人找」這三個字,因為每回有人這麼說,都沒有好事兒。
這回也是一樣,金澤又被博士責難,不同的是上回是梔子苗,這回是牛膝。
小魚怒道︰「別人也都種的這個?」
「不是,旁人種柴胡、一枝香、牛蒡子……」
「那你為什麼非要種牛膝?」小魚忍不住怒氣,「連我懂得些皮毛,也知道牛膝喜歡溫暖干燥,此刻的京城哪一日溫暖,哪一天干燥?」
金澤初時並沒覺得怎樣,他瞧小魚隨便用個法子就能把梔子苗起死回生,以為這對她沒什麼難的,此刻卻見她忽然發怒,那臉上便有幾分冰冷,傲然仰頭道︰「什麼叫我‘非種’?這不是博士給出的題嗎?你不願幫就算了,誰願意求你?」
小魚原本只是心里不爽,一則不願再隨意動用自己的異能,二則怕這是十二公子給自己設的陷阱,瞧瞧這回怎麼再把牛膝起死回生,倒沒真的就下定決心不管金澤,但金澤此刻的態度實在讓人生氣,小魚原本的那點幫他的心也被金澤撅了回去,便恨恨的罵了一聲︰「倔驢你這樣的態度,我吃飽了撐的才幫你」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往回走,走到拐彎時偷偷瞥了金澤一眼,見他仍舊昂著脖子站在那兒,秀美無匹的臉卻漲得通紅,那眼也似乎紅了,心里正要猶豫,金澤便袍角一甩,一下子轉身離開了。
哎……這家伙……
小魚雖然生他的氣,卻也覺得他身世可憐——不管是那樣的身世,總歸沒在爹娘身邊,跟著老光棍程漢儒長大的,男人帶孩子哪像女人那般細心?就算金澤生性敏感別扭些,也算有情可原。
想到這個,小魚便又動了幫金澤的心思,但金澤已然走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去追他,只能暫時先不理他,只回到寢室請蘇敏一起嘗了些白氏給的美食,才自個兒找出一個盛唇脂的小瓷瓶刷洗干淨了,用外力刺激著流了些眼淚存進那瓷瓶里,放在隨身攜帶的香囊里頭備用。
她這邊正在忙著,就見有個隔壁寢室的女孩子跑進來叫道︰「後日袁秀琴生辰,有沒有人要去?我來攢人數。」
蘇敏忙道︰「算我一個。」
小魚不知道袁秀琴是誰,所以,若在平常,她是一定不好意思去的,但今日楊沖告訴她要多跟同學來往,便想跟著湊湊熱鬧,紅著臉笑道︰「我能去嗎?。」
那來攢人數的女孩子笑道︰「能呀,你叫什麼,我還不認識你呢」竟爽利開朗得緊。
不等小魚說話,蘇錦便主動介紹道︰「這是我們寢室新來的安小魚,另外一個叫白芷蘭的你不是認識嗎?她倆都是從醫學苑那邊過來的,是十二公子親口要過來的呢」
「白芷蘭啊……」那女孩子臉上的笑便僵了幾分,「好吧,安小魚,你要是有空就跟蘇敏一塊兒過來吧。」顯見著沒有方才熱情了。
等她走了,小魚便轉頭去看蘇敏,蘇敏捂著嘴笑道︰「那個白芷蘭雖然才來兩天,卻跟十二公子打得火熱,自然有人看不過眼啦——要知道,大家伙兒雖然對十二公子恭順,不敢親近,卻也看不得旁人親近的。」
「呵呵。」小魚知道這種事兒只會越描越黑,便只傻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蘇敏原本以為小魚定會解釋兩句,自己正好可以趁機問問十二公子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她倆,可小魚一閉嘴,她倒無從問起了,只好只贊她從楊府拿回來那吃食好吃,借此打听楊家的身份地位,听聞只是京城的中產之家,那心便放下了幾分。
——*——*——
快吃晚飯的時候白芷蘭才回來,小魚扯著她一同去飯堂買飯,路上低聲提醒他︰「別跟十二公子走得太近了,那人看著怪嚇人的……」
「他哪里嚇人?我倒覺得他蠻好,好看又威武,體貼又氣派……」白芷蘭說著說著,那臉就慢慢的紅了,她自己應該也意識到了,便用手背試了試臉頰的溫度,飛快的瞥了小魚一眼,見小魚微皺著眉頭,連忙為自己遮掩道,「難不成,你不想進皇家藥田?」
「我不想,」小魚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听說藥學苑結業的時候有望拿到藥師資格證,那資格證分一到七品不等,拿到的有資格種植、經營藥材,一品藥師有資格種植萬畝藥田呢」
「傻小魚那萬畝藥田是白來的嗎?我家住在京郊,京郊的藥田你知道多少錢一畝?最普通的也要一兩銀子若是自己上山開墾荒地倒是便宜些,可那也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多少時日才能辦到……」
小魚在心里偷偷算了一下,若不算楊孝亭幫自己存著的爹娘的遺產,只說那五十兩黃金,按大衍朝的金銀兌換,便是五百兩銀子,只夠一個七品藥師所擁有的藥田,這還不算下種、雇人、肥料等等花銷。
但話說回來,誰能一口吃個胖子?只要自己看來想法子多賺銀子,還是有望實現的。
「我喜歡那樣,那樣自由。」小魚這樣回答白芷蘭。
白芷蘭仍舊搖頭︰「你沒種過田,不知道其中的艱難……要是個無依無靠的,不但不自由,還處處受人擠兌……」說到這兒,她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兒。
「怎麼啦……」小魚拉著她的手問。
她抬頭正要給小魚解釋,那目光忽然越過小魚的肩頭,怔怔的看著一點,一動不動,小魚連忙回頭順著她的目光去瞧,卻見那邊是學府花園,花園邊上有個長廊,長廊上爬滿了葡萄藤,若是別的季節,枝繁葉茂,必定看不見長廊里頭的情形,此刻正是冬季,只有灰不溜秋的葡萄藤搭在那兒干巴巴纏著,以致于站在長廊里頭盯著小魚看的那個女人一覽無余。
之所以說她是女人,也只能從身材上看出來。
她個子不高,身上雖然披著寬大的淺棕色長袍,卻也能看出長袍下的身材必定不會太差,因為即使是這樣難看的衣著,還是讓人一眼望去就心生羨慕。
可惜她頭戴幕離,只能隱隱透過青紗看見一點眉眼,還能看見她幕離里頭帶著深棕色的面巾,那面巾掩住了口鼻,使得此人更加顯得撲朔迷離。
小魚和白芷蘭瞪大了眼楮看著她,她卻毫不躲閃,仍舊面對著她們一動不動,兩邊的視線分明被幕離隔住,小魚卻仍然覺得被那人一望,便周身寒冷,連背上的肌肉都不自覺的顫了一顫。
「別看了,這人太嚇人了」白芷蘭反應過來,連忙拉著小魚離開,小魚懵懵懂懂的跟著她走了幾步,再回頭去瞧,那女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她是誰啊?」
小魚原指望白芷蘭比自個兒來得早,能認識這個棕袍女人,誰知白芷蘭也搖頭︰「從來沒見過——不過咱們太學府時常會來些穿著奇怪的人,說是慕名前來的異域人士,你不是還看見過一回?」
小魚的確看見過一回,是幾個東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說是來太學府挑選合緣的請至東洋宮中做太醫,也不知到底選走了沒有。
說話間已經進了飯堂,兩人分工合作,一個買飯一個買菜,小魚正好看見金澤也在排隊買飯,便跟白芷蘭說了一聲,走過去站在他身後,從香囊里掏出那個原本盛唇脂、現在盛著她的眼淚的瓶子,放在金澤的食盒蓋上。
金澤回頭一看是她,正要說話,卻被小魚搶了先︰「先收起來,別讓人看見。」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金澤那臉騰的一下子便紅了,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麼,終歸還是沒說出來,只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把那唇脂瓶握在手心,再藏進袖筒里。
小魚這才放了心,小聲說道︰「這就是你要的東西,撒在牛膝根下就行了,千萬別讓別人看見,也不許跟別人說——特別是蕭十二。」
她的聲音很低,金澤努力往後歪著身子才得听見,再加上飯堂里熙熙攘攘,應該不會被旁人听去。
金澤這才知道是給那牛膝的,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些,沉默了好久才道︰「多謝。」
「嗯。」小魚應了一聲,又想起朱雀來,又道,「過幾天朱雀要跟著我外祖母和我舅舅他們進京,到時候你若有空,就繼續教她煉制成藥藥丸吧……」
「現在沒有初一十五之說了,我教你就是。」金澤說話的語氣有點氣呼呼的,像是小魚的話讓他有多不高興。
小魚見慣了他如此,索性故意忽略過去︰「程神醫好些了沒?」
「不知道。」
「不知道?」小魚很是奇怪,「你是他徒弟,怎麼不知道師父的病好些了沒?」
金澤一臉的無所謂︰「師父只養了一個多月,就在屋子里頭呆不住了,說是要到外面去瞧瞧,我勸師父先將養身體,又說不要誤了太學府的差事,師父說,天大地大,哪里沒有差事可做?倒不如雲游四海,還落得個自在逍遙。」
「這可不像是程神醫該說的話,」小魚大概明白程漢儒是要避開金澤和蕭十二了,卻也不能直說,只隨口拿他揶揄,「自在逍遙哪有銀子賺?雲游四海還要花車馬費。」
金澤听得出小魚話里的意思,那臉紅了半天才避開話題道︰「楊老太太和楊老爺哪天進京?我跟你……還要楊沖少爺一起去接——為了感謝你幫我,又是老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