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八八六十四。」胡氏一面吃著荔枝,一面撥著算盤,眉頭微攏道︰「哎呀,這個月簡直虧大了。」
何成春坐在一旁,又撥好一顆荔枝遞過去,道︰「沒辦法。最近官衙加了兩道稅,不交不行。」
胡氏忿忿地吐出一顆荔枝核,「啪」地一聲合上賬本道︰「前兩年朝廷打仗要加稅,這會,眼看仗都打完了還要加,真是沒天理」
何成春寬慰她道︰「算了,錢財乃是身外物,咱們就當破財擋災了。」
胡氏接過那荔枝,自言自語道︰「就怕他們變本加厲,一撥完了又一撥。」
何成春想了想道︰「九女乃女乃那邊,沒什麼消息給你嗎?」。
胡氏頭也未抬,伸手輕覆住隆起的小月復,道︰「九女乃女乃有一陣子沒出現了,听說是去京城了。徐家的事兒,現在全是由大管事把持著」
數日之後,官衙又貼出一道朝廷加稅的告示,這次的名頭不是助役稅,而是雜貨稅。征稅對象包括衣、食、用物及雜貨諸項,很是繁多復雜。
城中商戶見此,不禁大為惱火,抱怨連連。宋歡顏暗自算了算,以前保和堂每個月的稅錢不過十兩左右。如今,卻是多了將近一倍多,每月二十兩,這一整年下來就是將近二百五十兩。
宋歡顏瞅著賬本直搖頭,孫郎中在旁見了,開口道︰「姑娘,這稅錢加的太重了,要不咱們也漲漲價錢吧。」
宋歡顏聞言,有些無奈道︰「事到如此,不漲也不行了。」說完,她吩咐賈三兒去取紙筆,讓孫郎中貼一張漲價的告示出來。
孫郎中抬手磨墨道︰「那姑娘看漲多少錢合適呢?」
宋歡顏回頭望了一眼藥架藥櫃,又拿起細目冊仔細看了看,略作沉吟道︰「丸藥各漲十五文,藥膏藥貼漲五文。其余的草藥,先生就按著定價看著辦吧。」
孫郎中聞言點點頭,一面看著藥架,一面仔仔細細地書寫在紙上。宋歡顏則是行至門口,望著對街那間貼著「出兌」字樣的小飯館,微微搖頭。名目繁多的稅錢,就好比是千斤頂,壓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讓人透不過氣來。雖然眼前的青州城,還是一派喧嘩熱鬧的景象,但隱藏在背後的老百姓們,卻過著異常忐忑的生活。朝廷和廬陵王一打就是兩年多,從最開始的爭鋒相對,到現在的四面楚歌,廬陵王已是節節頹敗,大勢已去。可大允朝老百姓們的生活並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是受到繁多稅收的牽累,生活的甚是艱辛。
常言道,太平買古董,亂世藏黃金。最近城中黃金的價格也是漲得很高,使得金店和錢莊的生意出奇的好。宋歡顏平時不愛穿金戴銀,除了必要的簪子耳墜之外,她從沒有自己去買過首飾。胡氏的手中有些金飾,想趁著價高時出手,特意叫了宋歡顏陪自己一道去。
誰知,胡氏一到了店里,就將自己此行的目的擱置在一邊,拿著那些新款首飾試來試去。
宋歡顏踱步來到擺放玉器的架子前,抬頭看向擺在最中央的那尊翡翠玉麒麟。
店鋪老板見狀,連忙含笑道︰「這個是我們店中的鎮店之寶。」
果然,不愧是青州第一號的金店,連這樣稀罕僅有的物件也能收入囊中。宋歡顏聞言,亦是笑笑,轉頭再看另外一邊的架子,那里放著的都是用金銀打造出來的工藝品。她正看得仔細,只听那店鋪老板突然大笑一聲,「哎呦,李公子您來了,快請快請。」
宋歡顏順著話音望去,只見三名清俊男子魚貫而入,走在前面的那人約莫二十出頭,身形挺拔,衣著華麗,眼神明亮,身著水青色的長衫,腰間搭配著點綴玉石的腰帶,使得他散發出一股淡然月兌俗的溫和氣質。那人的身後跟著兩名隨從,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來很不搭調,甚至還有些滑稽。
「伙計,趕緊把最好的碧螺春拿出來。」店鋪老板哈著腰上前招呼,道︰「李公子您請坐。」
這名喚作「李公子」的青衣男子一進來,店中的氣氛立時變得有些不同了。客人們也很難集中精神于面前的首飾,紛紛扭頭望來。
「程老板,我要的東西,你尋到了嗎?」。那青衣男子開口問道。
店鋪老板聞言,忙點點頭,滿臉堆笑道︰「回公子的話,老身給您尋到了。」說完,招呼伙計呈上來一只錦盒道︰「請您過目。」
青衣男子身旁的胖隨接過錦盒,然後側身小心翼翼地打開呈給他看。
青衣男子微微垂眸,看了一眼那錦盒里的東西,跟著微微搖頭道︰「成色不對。」
宋歡顏稍微瞄了一眼,只見那錦盒里裝得東西,看著像是一對鐲子。
店鋪老板愣了愣,隨即解釋道︰「李公子,這可是最上乘的翡翠石做出來的鐲子。您再仔細瞧瞧,它這成色,它這飄花和紋理。」
青衣男子聞言,伸手將那盒子里的玉鐲拿起來,淡淡道︰「鐲子的顏色過于深黯,實在算不上是一等一的佳品。說起來,和你那尊翡翠玉麒麟相比,還是差了很多的。」
店鋪老板听罷,臉色一變,略帶歉意道︰「李公子,那尊翡翠玉麒麟是我的傳家寶,意義重大,實在不能割舍。」
青衣男子聞言,笑了笑,嘴邊彎出一個小小的酒窩,只道︰「看得出來它對程老板很重要,可是,我這人是個玉痴,一旦遇上喜歡的,就非要得到不可。所以,還望程老板能成全我這個有心人。」
程老板此時一臉難色,完全沒了方才歡喜的模樣,微微搖頭道︰「不行,這玉麒麟老身不能賣。上百年的傳家寶,若是就這麼賣掉,日後老身要如何面對黃泉下的列祖列宗。」
青衣男子依舊微微一笑,道︰「程老板如此孝順,我也是頗為感動。這樣吧,我就再給你三天時間,若是三天之後,程老板還是拿不出和玉麒麟同等上乘的作品,就只能忍痛割愛了。」
這話他雖然說得很淡然,卻透著一股令人不敢拒絕的強制。店鋪老板急得額頭都冒了汗,手足無措道︰「李公子,您這不是難為老身嗎?」。
青衣男子不在多言,緩緩起身,而站在他身旁的那兩名隨從,此時接話道︰「我家公子素來說一不二,程老板無需多言,還是抓緊時間,替我們公子尋玉吧。咱們三天後再見。」
店鋪老板見他們只留下一句話就走,連忙抬步追了上去,「李公子,您要的東西老身一定竭盡全力給您尋到,只請您別難為老身」
他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一條橫在面前的馬鞭止住,「老東西,別廢話。」店鋪老板見面前這人神情冷漠,眼神凜冽,立時不敢出聲,只能站在原地急得直跺腳。
宋歡顏朝著門口邁了一步,正好能看見店鋪老板面前的那人,她輕呼了一聲,那人竟是鐵頭。短暫地失神之後,她立刻走出店外,看著鐵頭護送著那青衣男子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繼而又走到前面,動作利落地翻上馬背。
宋歡顏定定地看著他,將他五官容貌和自己記憶里的形象做了一個細致徹底的對比,繼而肯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鐵頭,自己沒有看錯。
青衣男子的馬車緩緩而行,宋歡顏本能地追了一步,卻見鐵頭坐在馬上,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怎麼又是她?這姑娘難道一直跟蹤自己不成嗎?又是這樣眼神,上次看見她的時候也是,她的眸子里總是閃爍著略帶憂傷的困惑讓人琢磨不透
宋歡顏見狀,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沖動,她停下腳步,望向神情愁苦的店鋪老板道︰「請問,方才那人是誰嗎?」。
店鋪老板長嘆一聲,搖搖頭道︰「我不知他是什麼人,只知道他很有來頭,連尹大人見了他都要畢恭畢敬的。前幾天來店里他來買玉石,我見他出手帶風,很是闊氣,尋思著自己迎來了一位貴客呢。誰知,他竟然」方才的那一幕,話里話外的意思,已經和明搶沒什麼太大的分別。
宋歡顏听罷,重新望向那輛越行越遠的華麗馬車,心中困惑不已,「如此的氣勢,如此的清高傲慢,恐怕此人定是非富既貴的官宦子弟。而鐵頭亦趨亦步地跟著他,難道是他的隨從?」
宋歡顏想得出神,沒知道店鋪老板已經踱步進屋,很是懊惱地捶著自己的大腿,哀聲嘆氣。
經過這個小插曲之後,胡氏也沒了買首飾的心思,起身走到門外,牽住宋歡顏的手道︰「你怔怔地,看什麼呢?」
宋歡顏聞言,忙回過神來,輕咬著下唇,微低著頭道︰「沒什麼,只是沒見過這樣買東西的人。」
胡氏附和地點點頭,接著道︰「估計又是哪家府上被人寵壞了的大少爺吧。唉這幫公子哥們都是一副獨斷霸道的脾氣,說風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