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亮,宋歡顏就睡醒了,側身一看,田氏已經不在身邊。
因為要擺攤做生意,祖孫倆每天寅時三刻便要起床。古代老百姓的生活是十分辛苦忙碌的,為了掙點錢養家糊口,一年到頭幾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尤其是像她們這種做小買賣的,更要起早貪黑,備嘗辛苦。
一年多來,宋歡顏早已習慣這種生活模式。正所謂熟能生巧,牢成久慣。現在的她,不論是和面煮湯,還是清掃洗涮,都能做得妥妥當當,自得其樂。
宋歡顏穿好棉衣棉褲,手腳利落地將整理被褥,漱口洗臉,打開屋門往院子里去。
瞧著滿世界的雪白,冰涼涼的寒氣撲面而來,宋歡顏冷得打了一個哆嗦,縮縮脖子,順著雪地上那一串腳印,跑向院中西北角的廚房。還未掀起簾子,就能聞見一陣濃香。此時恰好,田氏從廚房里出來,手上還端著呼呼冒著熱氣的砂鍋。
田氏見她醒了,笑吟吟的叫她回屋準備碗筷,宋歡顏立馬折回屋里擺好飯桌,桌上放著四只碗,四雙筷子,外加一只粗口瓷碗。
田氏將砂鍋端到桌上,又折返廚房端來熱好的烙餅和水酒。酒是給王盛準備的,難得吃上一回兒肉,自然要配些酒吃才暢快。
片刻,王盛和鐵頭穿戴整齊地過來吃飯,昨晚,父子倆就把山雞收拾利索了。今兒一早就交給田氏炖上,尋思著讓倆孩子好好地打一回牙祭。
大家伙兒一塊兒坐定,鐵頭將凳子挪了挪,有意挨著宋歡顏,樂滋滋地咧開嘴道︰「好香呀!」
宋歡顏也跟著笑,將自己手上的烙餅一分為二遞給他,隨後抬頭望向王盛,感謝道︰「這都是托了大官人的福。」
王盛則是搖頭一笑,拿起酒壺,往那粗口碗里倒滿了酒。他這人平時不太愛說話,尤其是客套話。
田氏墊著抹布掀了鍋蓋,鍋子里滾燙的湯汁還發出嗽嗽的沸騰聲,濃香夾著熱氣撲鼻而來,暖融融,香噴噴。
鐵頭嘗過一口雞湯之後,不由豎起大拇指,嘖嘖贊道︰「真好喝!我還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雞湯呢!」說完,急急地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雞肉,埋頭大吃起來。
因為是純野生的山雞,所以,肉質的口感和味道,都要比家養的更加鮮美。正所謂是色香味一應俱全,人間美味。
院外,熊氏懶洋洋地出屋倒洗臉水,恰好聞到這股無限誘人的香味,提著木盆站在原地,干咽了好幾口口水,方才嘀嘀咕咕地扭身回去。
好久沒吃這麼痛快了。宋歡顏模著微鼓起來的肚子,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起身收拾桌上的空碗。
王盛和鐵頭也因為吃得太飽坐不住,拿起竹掃帚到院子里去清理積雪。
過了一會兒,宋歡顏發覺田氏還沒有要出攤的意思,不禁納悶道︰「女乃女乃,咱們今天不出門做生意了麼?」
田氏道︰「今兒咱們晚點再去,我先去往鍋里加水。」
宋歡顏聞言,連忙放下抹布,跟上去道︰「我來幫忙。」
田氏回身擺擺手,留她在屋里呆著,「那點活兒,還用不著你沾手,你看書去吧。」
宋歡顏不依,硬要跟著過去,她十分樂意給田氏打下手,順便偷偷師,學習學習。
田氏瞧著她在自己身邊忙來忙去的模樣,好生欣慰。像她這般大的孩子,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可她偏偏就對玩耍沒啥興趣,平時不是過來幫手煮飯熬湯,就是端端正正地坐著看書。那股知疼知熱的懂事勁兒,哪里像是個十歲的女女圭女圭。
這樣又忙活了一陣子之後,祖孫倆人終于是把所需的面條湯水,準備齊全。正要推車出門,大門外突然傳來咚咚作響的敲門聲,直叫人嚇了一跳。
宋歡顏開門一看,只見邋里邋遢,一臉醉相的馮來發歪著半個身子沖著自己笑,滿臉嬉皮相。他走起路來虛飄飄的,好像腳底踩著棉花似地,一看就知是宿醉沒醒透。
宋歡顏非常討厭這個人,若不是因為他的狠心好賭,馮春也不用跟著他受苦受累,日子過得比丫鬟都還不如。
馮來發是個出了名的賭鬼,因為嗜賭如命,年紀輕輕的,就把父親留下的三間店鋪和祖宅,全都輸了個精光。從那以後,他敗家子的名聲,幾乎就傳遍了整個小鎮。
「啊呀——」馮來發自己腳下不穩,不小心滑了一下,跌坐在潮乎乎的地上,疼得嘴里連聲嚷嚷著︰「混婆娘,還不趕緊出來把老子扶起來。」
熊氏听見外面的動靜,果然迎了出來,不過卻伸手沒有扶他,而是陰沉著臉,直指著馮來發的鼻子就是好一頓的臭罵,字字不堪入耳。
趁著他們夫妻倆吵吵鬧鬧的時候,田氏和宋歡顏推著板車出了門,顯然對這種場面,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路上積雪難走,宋歡顏和田氏一前一後地推著板車,緩緩往前行。誰知,還未走幾步,就被從後面攆上來的鐵頭叫住。「田婆婆,顏兒,等等我們。」
王盛和鐵頭也準備出門,不過今天不是打野味,而是要去拜會朋友。他們幫著田氏將小攤擺好,方才離開。
父子倆往臨北街口走去,來到一處黑漆木門的宅院前面,王盛輕叩門環,連敲了三下還不見動靜,直到第四聲響過之後,門內方才有了回音。不一會兒,一名六十開外的老人家打開門。
「老人家,我來見胡老爺。」王盛客客氣氣道。
老人家聞言,點點頭,退了兩步,迎著他們進院,並帶著一路步進廳堂落座看茶。
又過了片刻,一位衣著講究,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從內間走出來。見了此人,王盛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鐵頭也隨著父親的樣子,起身恭敬行禮。「胡老爺好!」
胡老板笑呵呵擺一擺手道︰「免禮免禮。」
三人重新坐定,王盛望向兒子鐵頭道︰「鐵頭,你過去給胡女乃女乃請個安。」
鐵頭聞言,滿臉歡喜地點點頭,隨著那名剛才應門的老人家往內堂走去。
待他走遠,王盛一臉認真地注視著正襟危坐的胡老板,等著他先開口說話。
胡老板的神情不變,壓低聲音道︰「今天晚上三更天之前,你到鄭鐵匠家的後院去,那里有個小門,你在那里等著,主人有東西要交給你看管。」
「是何物?」王盛點點頭,問了一句。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胡老板低聲道︰「最近風聲緊,你要小心些看管,千萬莫要讓官府的人察覺。」
王盛聞言,又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異常認真。
***
午前一刻,正午暖融融的陽光,稍稍緩解了冬日里的寒涼和濕潮。
田氏和宋歡顏圍著爐子暖手,眼楮卻一直盯著那些來回轉悠的衙門捕快,心里有些不安。這幫人,平時大部分都是悶在衙門里頭游手好閑。就算偶爾出來一回,也是為了白吃白拿,收好處卡油水。
如此一來,今天的生意算是徹底泡湯了。這些人個個都好比餓狼托生,凡是能吃的統統剩不下,最後就差連鍋里僅剩下那點清湯寡水都一並給喝了去。
田氏倒是沉得住氣,滿臉堆笑地招呼著,不願意為了幾碗面條,得罪了這些刺頭兒。
捕快們的班頭姓武,宋歡顏每次瞧見他那圓滾滾的肚子,不禁暗暗搖頭︰就憑他這副沉身板,別說是追賊了,恐怕多走幾步路都會覺得費勁。
武班頭坐在長凳上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瞧著行人稀少的街道,有些煩躁地嚷嚷道︰「他**的。死冷寒天的,連耗子都找個門洞貓著,老子上哪給他找人去?」
其他人聞此,皆是低頭不語,心里面也忍不住跟著罵了一聲。如今這世道,放眼望去,哪里沒有亂賊?老百姓才不管誰是皇帝,誰能給他們好日子過,他們就順從誰!
如今,皇帝庸柔無能,朝政政事皆取決于王皇後做主,引得天下一片怨憤唾棄。朝廷岌岌可危,襄陽王和廬陵王彼此面和心不和,表面上和和氣氣,暗地里卻是頻頻較勁兒,各自招兵買馬,聚財屯糧,其意圖謀奪皇位的野心昭然若揭。
這天下,看來就快要大亂了!
歇了一會兒,幾個小捕快閑著無聊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相互竊竊私語起來。
宋歡顏故意蹲在後面尋了點事做,讓自己能順個耳風兒听听。對這個完全陌生的朝代,一切資料訊息都要從零開始,奈何她一個半大的孩子,平時只能從食客們的只言片語之中了解,小鎮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樣。
「噯,听說咱們搜的那些人來頭不小,青州城一早就派人過來盯著,當場下令吩咐要逮活的。」
「是是是,我也听說了。好像是從遼國那邊過來打探軍情的探子,各個身懷絕技。」其中一個小黑臉故作神秘狀,跟著附和道︰「大家伙兒可得留神著點兒,千萬別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個人落了單。」說完這話,他還伸出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的話音剛落,又有人發出一聲嗤笑道︰「得了吧趙六,少在這兒故弄玄虛。你要是沒膽子,趁早回家鑽被窩睡回籠覺去。」
小黑臉一听這話,立馬不樂意了,板起面孔望著他道︰「嘿!孫胖子,你還真別不信,隨隨便便的一幫閻王小鬼能從青州城里逃得出來?那些人絕對不是好惹的!」
其他人聞此,也跟著點點頭,暗道︰那般銅牆鐵壁的陣仗都拿不下,光憑他們這幾個半吊子,還不馬上見光死。搞不好人家殺紅了眼,先跟你拚個你死我活的,那自己豈不是以卵擊石,白白丟了性命。越想心里越沒譜,于是,有人沉不住氣,往武班頭的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頭兒,這麼棘手的差事,咱們可怎麼辦啊?」
武班頭橫了他一眼,呵斥道︰「哼!你們這幫猴崽子,光會說不會練,關鍵時刻沒一個能擔事兒的。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再找不出線索來,上面一層壓一層,結果還不是咱們受罪。」
武班頭深吸了口氣,按捺下自己即將要爆發的怒氣,現在還不是發火的時候,趁著時辰還早,趕緊帶人再搜一遍妥當。縱使是天上的神兵神將下凡,也得找個地方,吃喝拉撒歇口氣兒才是。
臨走時,武班頭突然沖向田氏揚聲道︰「喂!你們方才有沒有瞧見什麼行跡可疑的外地人?」
田氏聞言,連連擺手道︰「回班頭的話,老身沒看見有什麼可疑的人。」她一面說,一面從腰間的荷包里模出幾十文錢,遞過去道︰「班頭辛苦,這點小錢給幾位官爺喝茶。」
武班頭瞧著那幾十文錢,蹙了蹙眉,分明是在嫌錢少。
田氏瞧見,苦笑一下,繼續道︰「班頭大人,最近實在沒什麼生意可做,整天下來賺不到幾個錢,還望您別嫌棄。」
「老東西,少在老子的面前哭窮,听著就喪氣!這次就這麼著了,下回留心多預備些。」武班頭將那幾十文收了,領著自己那幾個無精打采的手下,慢踏踏地往回走。
明明就是欺負人還敢如此囂張!
宋歡顏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在嘴里嘀咕著。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就這麼沒了,真可惜。
沒有生意可做,田氏領著孫女收拾東西,早早地回了家。趕巧的是,今天家里正好來了客,而且,還是一位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