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宋歡顏照樣早早而起,翻身睜開眼楮,就見自己的枕邊放著一件簇新的丁香色小襖。
宋歡顏揉著眼楮坐起來,又驚又喜地拿過新衣服輕輕撫模,跟著又往身上比了比,尺寸正好合適。這樣嬌柔淡雅的顏色,這樣又滑又軟的料子,真叫人不喜歡都難。
「原本準備給你過年的時候穿,今天咱們就先穿著去何家吧。」田氏挨著炕沿坐下來,見孫女那副驚喜的樣子,也跟著高興地眯起眼楮。
喜歡歸喜歡,宋歡顏心知這塊料子肯定不便宜,模起來這麼柔軟,想來絮在里面的棉花也一定是新的。
宋歡顏愈覺歉然,揚起小臉望向田氏,開口問道︰「女乃女乃,這料子一定很貴吧?。」自己天天跟在田氏的後面,卻不知她是何時買下了這塊料子,又趕制成了棉襖。
不用多想,為了自己的這件新衣,田氏一定沒少熬夜做活。
宋歡顏有些心疼地看著田氏,心口熱熱的。
田氏笑笑對她說︰「用不了幾個錢的,你不必擔心這些。只管告訴女乃女乃,喜不喜歡?」
宋歡顏立刻擺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柔聲柔氣道︰「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呢。謝謝女乃女乃。」說完,還不忘湊到田氏的身邊,一雙小手挽住她的胳膊,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樣撒著嬌。
田氏滿臉笑容地摟著她,疼愛的搖了幾下,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
難得穿新衣裳出門,田氏還特意親手給她梳了一個雙平鬟,烏黑的長發束結成環,對稱而自平垂于肩上。因為家中沒有可以照面的銅鏡,宋歡顏只能蹲在地上,打量著水盆里的影子。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隱隱約約地照出自己那張稚女敕的笑臉。
田氏自己也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還將灰白的頭發梳得光滑不毛糙,妥妥帖帖的。雖說只是去探病,但她也不想失了體面,讓何家人見笑短了話說。
過了片刻,鐵頭拿著一只粗口瓷碗過來討幾勺砂糖沖水,待見如此打扮的宋歡顏,驀而睜大雙眼,眼楮眨呀眨的,還差點松落了手里的碗,好半晌才開口說︰「田婆婆,顏兒,你們你們怎麼穿成這樣,我都不敢認了。」
宋歡顏聞言,趕緊偏著腦袋別開臉,故意回到田氏的身後去站著。
田氏輕點一下他的腦門,「傻孩子,不過就是換了一身衣裳而已,哪有什麼不認得的?」
鐵頭聞言,很是可愛的一縮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還不忘用眼角余光瞄向田氏的身後。
田氏從陶罐里舀了兩大勺的砂糖給他,並且囑咐道︰「廚房里有煮好的菜湯,等會兒,你們爺倆就著烙餅吃吧。」
鐵頭聞言,連連點頭,他肚子正餓得很呢。不過,這會還不是吃飯的時候,爹爹還等著這碗糖水呢。昨天半夜,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見爹爹扛著一只大麻布袋袋子回來。不過,里面裝著的並不是什麼山貨,而是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乞丐,他昏迷不醒,氣若游絲,虛弱地連喘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一想到這里,鐵頭不敢拖沓,忙又偷瞧了幾眼宋歡顏,跟著提了一壺熱水回到屋里。
這會天色已經大亮,屋中卻還點著油燈,王盛將袖口高高挽起,正在用濕毛巾給躺在炕上的人擦臉擦身。
鐵頭往糖碗里倒了點熱水,跟著端到炕邊放好,輕聲問道︰「爹,他不會死在這里吧?。」
王盛聞言,扭頭看了兒子一眼,有些責怪道︰「不許胡說八道。」按說算算時辰,蒙汗藥的藥勁兒早該過了,可這孩子怎麼還沒有醒來?
鐵頭不敢再出聲,低頭打量著那名小乞丐,突然發現他左邊的肩膀上有一大塊青黑色紋身,幾乎覆蓋住了他的左肩,而那紋身竟是一只呲著獠牙,栩栩如生的老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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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堂。
何成春待見田氏和宋歡顏出現在自己眼前,著實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心道︰她們總算是過來了。
他親自上前迎接,大家互相見了禮,田氏將帶來的糕餅遞過去,客氣道︰「一點心意,拿去給孩子們吃吧。」
何成春含笑接過,一面讓著她們祖孫倆入座吃茶,一面吩咐小廝關上藥鋪大門,看來是不準備再接診了。
田氏見狀,不禁客氣了一句︰「真是打擾了。」
何成春聞此,微微搖頭,臉色黯了黯。哪里有什麼打擾,算算日子,保和堂已經半個月沒有病患上門求診了。
彼此客套了幾句,忽听從內堂跑出來一名神情慌張的小廝,氣喘吁吁道︰「老爺,老爺。」
何成春見小廝突然沖了進來,還這麼一路嚷嚷著,不禁皺起眉頭道︰「大黃,怎麼回事兒?如此冒冒失失的沒有規矩。」
大黃顧不得為自己的莽撞辯解,只是急忙回道︰「不好了,老爺!老太爺他氣喘的毛病又犯了,您快去看看吧。」
何成春聞言,「啪」地一下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麼又突然發病了呢?」
大黃垂下眼瞼,語氣略顯慚愧道︰「回老爺,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剛把藥端進去,老太爺就喘得昏了過去。」
「趕緊去把我的針匣子取來,順道請夫人過來招待客人。」何成春見事不妙,匆匆向田氏拱了拱手示意,便攜著小廝一溜小跑著往內堂走去。
田氏見狀,輕輕地握住了孫女微涼的小手,宋歡顏不由也有幾分緊張,下意識地往田氏的身邊靠了靠。
不一會兒,從內間里走出一位窈窕嬌嬈的婦人,柳葉眉,丹鳳眼,精氣神兒十足,滿臉的濃妝直讓宋歡顏看得微微吃驚,尤其是那快能滴出血來的瑩瑩紅唇。她身上的打扮也是十分艷麗,一頭烏黑的青絲盤成垂馬鬟,配襯著金光光閃閃的發飾。
雖然離著還有幾步的距離,但宋歡顏還是能聞到從她身上飄散而來的陣陣胭脂香味,濃密的長睫毛微微垂下,暗摒了一口氣。
好一個艷麗的美婦人!就是打扮得太過頭了,看著有些俗氣,宋歡顏心道︰想來,這一位應該就是自己的大舅母了。
昨兒一見何成春,宋歡顏就隱隱察覺出何家的不如意,今天過來這里再看,果然也是冷冷清清的,毫無生意。不過,待見自己舅母這身富貴逼人的打扮,倒有些意外。
正所謂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十年的老店堂自然根基深厚,還是不容小覷的。
記得曾听田氏說過,何老爺家中世代行醫,到了長子何成春這輩已經是第四代了。
不過,何成春天賦平平,著實少了幾分學醫的靈氣,為此,何老爺沒少操心上火發脾氣。何成春的性情老實木訥,平時寡言少語,不會討得老爺子的歡心。所以,日子一直過得比較憋屈辛苦。後來,何老爺無意間找到了宋青這棵好苗子,何成春方才有了幾天清閑日子過,還娶了胡裁縫的長女為妻。只可惜,天妒英才,宋青英年早去,身為長子的他,還是躲不掉扛起保和堂這副重擔,躲不掉那無能敗家的名聲。
見自己的思緒扯得有些遠了,宋歡顏立即回過神來,重新抬眸,望向舅母胡氏。
胡氏施施然來到田氏跟前,臉上帶著三分淡淡的笑意,俯了俯身道︰「親家女乃女乃,您來了。」說完,一雙丹鳳眼往宋歡顏的身上瞧去,烏黑的眸子里有掩飾不住的驚詫。沒想到,幾年的功夫沒見著,這孩子竟出落得這麼水靈,只可惜是個命盤不好的。
田氏回以一笑,同她客氣的寒暄了幾句家常近況。待見,孫女那圓亮的眼眸正盯著她看,便介紹起來道︰「顏兒,這是你的舅母。」
胡氏聞言,笑盈盈地看著宋歡顏,輕聲問道︰「你就是歡顏吧?一晃不見,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說完,抬手輕模了模她的頭發,隨即又從自己袖兜里拿出小荷包,倒出一些圓滾滾的糖粒塞進她的掌心。「喏,這個給你吃。」
宋歡顏本就不是認生的孩子,這會見她這般語調柔和,倒也不扭捏,握住手心里的糖球,緩緩施禮,聲調一如往常般柔和平順︰「多謝舅母,顏兒給舅母請安。」
「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麼拘禮。」胡氏依舊淡淡笑著,跟著讓著她們二人重新落座吃茶,吩咐身後的小丫鬟去取些點心過來。
小丫鬟領話而去,誰知,還未等踏進內間,就又急匆匆地退了回來。「夫人,大少爺過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宋歡顏便听到一個夾雜著怨氣的聲音︰「這究竟是搞什麼名堂,爹的腦袋瓜子是不是壞了?干嘛要請那個喪門星過來?真真是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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