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如此陌生,但宋歡顏也可以想象得到,眼前這位飽受病苦折磨的老人,當年遭遇白發人送黑發人時那種絕望的痛楚。此時,她有心寬慰他幾句,但又不忍多言,以免再次觸動老人家的傷感,所以只是默然地站著,向他投以撫慰的眼色。漸漸地,何老爺子的情緒慢慢平伏下來,呼吸均勻舒緩,拉著外孫女的小手,詢問幾句家常。
何成春吹了吹箱子上面的灰塵,方才拿過鑰匙將那只檀木箱子打開。旁邊的胡氏眼風一掃,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快。
哼!看著還挺熱鬧!難不成老爺子還偷偷地給這個丫頭,攢下了一筆豐厚的嫁妝不成?
想到這里,胡氏當即就拉下了臉,抬頭狠狠地剜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繼而豎起耳朵,仔細听著那邊老爺子的動靜。
實話實說,何家這幾年的日子確實不大好過。何老爺的身子不濟,何成春的醫術不精,再加上,兒子福官的腿疾費錢,好好的家業眼看著就要敗了。
胡氏未出嫁之前就是個要強不能受委屈的性子,若不是因為當年爹爹的連哄帶騙,她萬萬不會嫁給木訥無能的何成春。
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偏偏胡氏不願就這麼委屈自己,她既是家中長媳,便借著管錢管事的便利,將何家的錢銀暗自動支,並在娘家人的幫忙下自己開了一家綢緞莊,賺了不少私房錢。看見甜頭的胡氏,從那往後,更是起了野心,這幾年沒少拿家中的銀子去周轉。一來二去地,何老爺子難免動怒,同她置了不少氣。也就是從年頭開始,老爺子的身子骨就變得更差了,一天不如一天。
檀木箱子裝得滿滿登登的,一時不好說都放了些什麼物件。
何成春重新回來床榻邊,輕聲道︰「爹,箱子已經打開了。」
何老爺子聞言,忽地松開了宋歡顏的小手,指了指箱子道︰「孩子,過去看看,那都是外公留給你的。」說完,抬手示意兒子扶自己坐起來。
宋歡顏听了這話,由田氏領著來到箱子跟前,箱子的最上面放著一些綢緞衣裳,看上去都是九成新的,顏色和款式都很漂亮。
「那是你娘出閣之前做的衣裳,只穿過一水就擱下了。」何老爺子輕聲道。一晃過了這麼多年,可但凡是女兒的物件,他依舊記得清楚明晰。
女兒去世後,何老爺子害怕睹物思人,便將這些東西都收起來了,卻一直沒舍得扔掉。
宋歡顏將衣服捧起來,放在椅子上放好,跟著再看,只見下面整整齊齊地摞著幾本醫書,而且都是她自己從未看過的。
宋歡顏最稀罕的東西就是書,立馬拿出來一本,慢慢地翻了幾頁,忽听旁邊的何福官冷笑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原來都是些破爛而已。」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屋中的人都能听得見,眾人的臉色不禁變了變。
宋歡顏卻只作未聞,不願同他一般見識,將醫書一本一本摞好,發覺在箱子的最下面,還放著兩只小木箱,從外形精致的雕刻花紋來看,很像是首飾盒。
胡氏眼尖,自然也瞄見了,暗道︰「最值錢的出來了。」她的臉色一凜,不想讓兒子在這個時候添亂胡鬧,便打發小廝領他回房去。
宋歡顏捧著盒子,抬頭望向田氏,不知自己該不該打開來看。
田氏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她點點頭。這會,里里外外這麼多人等著看,若不打開反而不好了。
宋歡顏見她應允,便將其中一個盒子打開,盒子里面並沒有什麼昂貴的首飾,而是只有一張對折的文書。仔細一看,不由暗暗吃驚,沒想到這張薄薄的紙竟然是一張房契。
嘖嘖嘖!胡氏見此,心知,自己真是小看了這位老爺子。看他整天病歪歪地,居然還有銀子置辦房產,便宜給外姓人。
何老爺子心知自己的時日不多,所以入冬以後就開始背著兒子媳婦張羅,托人買下了一間小院留給外孫女。如此一來,自己多年的的疚歉,終于得以彌補,總算是給了那孩子一些實實在在的補償。
這麼貴重的東西,宋歡顏自然不肯也不敢收,她將房契重新放回去,站到田氏的跟前,謹慎道︰「外公,這些衣服和醫書,顏兒就收下了。不過,那房契我不能要。」
田氏聞言,撫了撫她的後腦勺,贊許自己孫女說得對。
何老爺子卻不依,沉聲道︰「孩子,你必須收下,這是外公的一份心意。」
宋歡顏還是搖搖頭,拉著田氏的手,仰起小臉道︰「我和女乃女乃現在住的地方很好,我很喜歡。」
她越是婉拒,何老爺子的心里就越是不落忍,情急之下,還差點要以死相逼,非得讓她們祖孫倆擇日搬進新院入住,就當是了結了自己最後的一樁心事。
何老爺子說得激動,田氏幾番勸說無果,只好先將房契收下,隨即借故領著宋歡顏回家好好斟酌。
臨走時,胡氏一改之前的溫和客氣,態度冷淡,而她那兒子也適時地出來挑釁,對著宋歡顏冷冷一哼道︰「好表妹,天上突然掉下來這麼一大塊餡餅落給了你,你可得小心著點,千萬別被噎著了。」
宋歡顏從來未見過像他這樣陰陽怪氣的人,目光赫然一緊,雙手暗暗攥成了拳,恨不能好好教訓他一番。
何福官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怒氣,反而更來勁了。「早听說你是個克父克母的喪門星,卻沒想到你的運氣居然這樣好。」
宋歡顏實在忍無可忍,誰知,還未等她開口反擊,何福官的臉上就已經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且打得極重。
「你這個混小子!」
何福官被打得一怔,隨即捂著半邊臉,惡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轉身一瘸一拐往回走,忙要去跟娘親告狀。他自小就是個蠻橫脾氣,對自己這位無能的爹爹,更是毫無尊重可言。凡事,只要胡氏肯為他出頭,他就不害怕。
何成春也不攔著兒子,隨他去妻子面前絮叨去,只是站在原地輕嘆一聲道︰「這個不孝子,平時都被他娘給慣壞了。我待他給你們賠禮道歉了。」說完拱一拱手,領著小廝親自送二人出門。
祖孫倆回到家中,田氏難掩疲態,揉揉太陽穴,看著默不作聲的孫女,沉思良久道︰「顏兒,你過來。」
宋歡顏聞言起身,來到祖母跟前,田氏扶住她的肩膀,定楮看著她的眼楮,問道︰「今兒個,是不是嚇到你了?」
宋歡顏搖搖頭,不說話。她並沒有被嚇到,只是完全沒想到今天在何家會有這番遭遇,現在還有些心煩意亂,不大想說話。
田氏見她不做聲,還以為她在介懷何福官說得那些話,便有些心疼的將她抱進懷中,輕柔哄著拍著。
宋歡顏由著她抱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女乃女乃,顏兒不喜歡外祖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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