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顏兒看您來了。」何成春走向床畔,抬手將床幔勾掛在床的兩側,對著和衣而躺的父親輕聲細語地說。
這幾天,老人家都沒有再發病,一日三餐進得也好,所以氣色看起來還算正常。
何老爺子聞言,緩緩張開眼楮,一瞧見宋歡顏站在跟前,臉上立刻漾開一抹溫和的笑。
宋歡顏也跟著微微一笑,完全不像上次那般拘謹,主動向他行禮道︰「顏兒,給外祖父請安。」
何老爺子點點頭,向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宋歡顏稍稍猶豫一下,便跟著遞過自己的手,與之輕輕相握。彼此簡單的寒暄幾句,宋歡顏便將自己親手煮的川貝蜜糖炖雪梨拿出來。
何老爺子不宜多言,這會正好可以用些潤潤嗓子。他瞧了瞧瓷碗,又瞧了瞧宋歡顏,啞聲問道︰「這是你自己做的?」
宋歡顏微笑著點一點頭。為了做好這個,自己費了不少功夫,但願老人家他能不嫌棄。
何老爺子听罷,想來她如此小小年紀,就這般懂事惦記著自己,不禁大為感動。他坐起身來,就著兒子的手一連喝了好幾口,而臉上的表情也像是喝了蜜似地,連連夸贊道︰「好吃,好吃。」
片刻過後,舅母胡氏施施然地來了。她今天打扮得很素淨,完全不似上次見面時那般張揚,待見宋歡顏和田氏,嘴角微微含笑,十分熱絡地過來打招呼。
最近,胡氏一改之前漠不關心的態度,常來親自照料老爺子的飲食起居。不過,何老爺子卻並不怎麼領情,寧願讓身邊的小廝喂藥,也不願意讓她服侍。
胡氏對此,心里不痛快,但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可不願就此失了老爺子的心,于是,反倒愈發花心思討好了。
何老爺子雖然病重,心思卻並不糊涂,深知胡氏的態度大變,定是為了打探自己手中究竟還剩下多少銀錢,還有多少房產。
一直以來,家中的銀錢流動,全由胡氏這個長媳做主。何老爺子和何成春每天要去店里坐診,一呆就是大半天,幾乎從不過問家中瑣事。只是,時間一長,何老爺子便覺察出來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待到後來,得知兒媳婦竟然拿自家的錢去貼補娘家的生意,登時大怒。
胡氏見自己的事跡敗露,非但沒有悔過之意,而是狀若無事,一口一個不承認,只把何成春給哄得一愣一愣的,讓他根本使不出脾氣來。
何老爺子本就是個急脾氣的,認定自己那老實兒子鎮不住自己的媳婦,偏偏他又身為公公,不好過多插手指責。于是,便另想了辦法,將自己幾十年的積蓄全都放到錢莊去收息,一文錢也不留在家中。樹蔭胡同的那處小宅子,便是他托錢莊的吳掌櫃買下的。那胡同里面可是住著不少的讀書人,尤其是那位崔先生的才學品德,更是十里八村都出了名的。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為了宋歡顏的成長,老爺子也是自有一番打算的。
這會,胡氏雙手捧來了杏仁茶,待見宋歡顏手上的瓷碗,笑笑道︰「瞧,我又是來晚了一步。」說完,把手里的杏仁茶往桌上一放,踱到另一邊去站著,想听听他們都在說些什麼話。
宋歡顏上前見禮,胡氏還是笑吟吟同她說話寒暄,看不出任何的不快來。又過了一會兒,老爺子又有些乏了,何成春便扶著他躺好小憩。
胡氏見狀,便請田氏和宋歡顏一道去吃午飯,並且吩咐廚房臨時加了好些的菜。
何成春見妻子這般懂事,心情好了不少,席間,還不忘投給她一個贊許的眼色。胡氏見了,回以淡淡的一笑,眼底還略帶幾分的嫵媚之色。
坐在她對面的何福官看著不屑地撇撇嘴,也不管桌上的菜有沒有上齊,自己直接就拿起筷子去夾一只肥大的雞腿。
宋歡顏瞧見,不禁微微蹙眉,心道:好歹我們也算是客人,你就不能收斂一點麼?
何成春的臉孔不悅地凝住,眼底閃過一絲尷尬,輕咳了幾下,有意瞪了兒子一眼,皺眉道︰「福官兒,不許沒了規矩。長輩都還沒起筷呢。」
何福官自從挨了父親那一巴掌後,便沒再同他說過話。這會,有意同父親對著來,「啪」地將筷子一放,直接用手抓起雞腿就往口中送去,活像是個市井氣十足的地痞小流氓。
何家雖然不是什麼大門大戶,但也是注重規矩禮節的。偏偏這個兒子,就像是投錯胎的冤孽一般,蹩蹩歪歪地,整天不讓人安生。
何成春氣得臉色發白,胡氏也是蹙眉拿眼盯了兒子好一會兒,方才含笑著舉了杯︰「來,親家女乃女乃,我先敬您一杯。」
何成春聞言,也跟著舉起杯來,田氏只得以茶代酒來回應。
胡氏最先夾起一塊糖醋魚放進宋歡顏的碗里,直勸大家吃菜道︰「我家的廚娘最擅長做魚,你們今天可要好好嘗嘗。」
宋歡顏朝著胡氏笑了笑,點頭說了句「謝謝舅母。」這飯菜雖然可口,卻因為有何福官在場搗亂,讓人著實很沒有胃口。但凡是他夾過的菜,宋歡顏絕對不在動筷去夾。
何福官很快就覺察到了這一點,便轉頭有些挑釁地看看她,隨即故意用筷子將所有的菜都給挑了一遍,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暢快。
宋歡顏見了,暗暗冷笑,還真是幼稚的小孩子把戲。隨即,她將筷子輕輕擱在桌上,恭恭敬敬道︰「我吃飽了。」
何福官聞此,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故意擺出一副吃得極香的模樣。
何成春見她只吃了幾口菜而已,忙道︰「是不是吃著不合口?我再叫廚房的人去做。」
宋歡顏自然是搖搖頭拒絕,眼前有這麼個倒胃口的人在,就算是擺上山珍海味她也吃不香的。
胡氏見狀,也知是自己的兒子鬧得太過了,便面帶慍色地發了話道︰「福官兒,你帶著妹妹去院子里玩會兒吧。上次她們來去匆忙,也沒顧得上到處看看。」
何福官听了這話,有些意外,待見母親隱隱不快的模樣,便也不敢推遲,撂下筷子,抬高下巴道︰「好,我帶她去。」
宋歡顏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不禁心里有些氣悶,扭頭望了祖母一眼,卻見她沖自己微微點一下頭。
倆人一前一後來到院內,何福官因為腿腳不便,所以故意拖拖拉拉地走在後面。而宋歡顏卻是故意走得很快,一心想著自己離他越遠越好,免得觸霉頭。
何家的院子並不大,里面只種著幾棵不知名的樹,周圍還有幾塊圈出來的花圃。不過天冷,這會兒都是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麼看頭兒。
宋歡顏見自己已經走到了拱門,便不好再往前,只能轉身折回去。
誰知,那何福官故意卻伸出拐杖,象征性地攔了她一下。
宋歡顏只好停步,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表兄,院子我已經看過了,咱們回席吧。」
何福官第一次听她叫自己表兄,先是怔了怔,繼而又不屑地笑笑道︰「妹妹,果然是個懂事嘴甜兒的。明明是不待見的人,卻一口一個地「表兄」的叫著。」
宋歡顏听出他口中的不屑,便不願再同他多費唇舌,準備繼續往回走。
「喂,掃把星!」何福官在她的身後道︰「你別以為你嘴甜就能哄得住我爺爺。他不過是歲數大了,病得糊涂了,要不才不會願意見你呢!」
宋歡顏聞此,腳下一頓,真是越說越過分了,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不成?于是,宋歡顏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學著他之前的模樣,用一種充滿了不屑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我問你,你可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叫掃把星嗎?。」
何福官聞此,有些意外,卻還是回道︰「當然知道了,就是像你這樣克父又克母的不詳之人。」
宋歡顏听罷,冷笑一聲,忽然抬腳走近他,語氣清晰道︰「既然知道,我就好心奉勸你一句,像我這樣的人,你最好別招惹,免得我把那股子衰氣戾氣統統傳染給你,讓你每天倒大霉活受罪。到了那時,你一走路就會莫名其妙的摔倒,一吃東西就會莫名其妙的噎到,一喝水準會被嗆著,就連晚上睡覺也會發惡夢不得安生!」說完,便忽然沖他抬起雙臂,好像要立馬揪住他一般。
何福官見了,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仿似受了驚嚇,震愕地望著她。「你你敢」
宋歡顏淡淡地撇開嘴角,又故意上前一步,沉聲道︰「你且試試,看我敢還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