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冰燁的病房。
「你該不會是真的想要告訴她吧?」林煙涼慵懶地靠在門口,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熾冰燁。他的手指不安分地敲擊著冰冷的牆壁,耳膜依稀傳來不真切的硿硿聲。
是啊,這種時候,他怎麼可能是真的雲淡風輕?
可他要怎麼表現呢?
揍他?
他有什麼資格揍他?
但是,听到蕭以沫想要知道的事情,居然是這樣。
程靜初,就是熾冰燁一年前的戀人。
熾冰燁曾經因為程靜初死在尹崇絕的車上,而和她的妹妹上chuang報復死去的那個人?
而且,他們居然還有過一個孩子?
如果不是程靜秋故意把孩子流掉,他們說不定還……有可能在一起?
那個人,是他曾經的戀人的妹妹啊!
告訴以沫,他曾經居然做過這種事……
後來的一年,他游戲人間,不斷更換女友,然後……為了報復,接近她……
這是事實?如果這是事實,以沫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熾冰燁看著窗外飛舞的花瓣,每一瓣都好像舞蹈的精靈,卻不知為何終究幻化成了扭曲,模糊地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內。
他不是在猶豫,他只是不確定,他不確定那一段過去對她來說會是怎樣的傷害。他不確定她是否可以接受那麼不完美的自己,他不確定她是否可以原諒那個可惡的自己……
他只是不確定,她是不是還會握緊他的手,這樣而已。
「我敢保證,如果你告訴了她,一定會後悔的。」不真切地,他仿佛听見林煙涼這樣說了一句。
後悔?
是吧。
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過去,怎麼要求別人原諒?
可是……
沒有後悔呢。
沒有後悔,只是覺得,有些事,可能做錯了……
像櫻花一樣短暫的絢爛。
背後暗藏著的殘忍。
只看得到陽光里舞蹈的美麗的人們,是否,也可以接受它的身下埋葬著的丑陋?
「她應該在茶祭北的病房,你自己考慮吧。」林煙涼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嘴角的弧線依然邪魅,但卻有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的眼底膨脹。
怕她會受傷。
但,她卻想要知道真相。
也許被蒙在鼓里的感覺並不好。
但是,知道真相的感覺,就會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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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
是門把轉動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男音傳了進來——
熾冰燁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說的,「我,全部告訴你,你想要知道什麼……」
想要握緊你。
想要讓你去接受的自己,就算知道太難以接受,但是,我依然想要握緊你。
所以,才會願意,將連自己都不願意回憶的可惡的自己,完全展現給你。
你,會明白的吧?
聲音卻在最重要的時候戛然。
迎接著熾冰燁的,是面對著自己的蕭以沫,和背對著自己的男人的背影。
他皺了皺眉。
有無法忽視的暗涌從他的眼底翻騰。
那是他討厭的不能再討厭的場景。
她看著那個人的眼楮充滿了憐惜,充滿歉意,充滿久別重逢的欣喜……
手下的力道突然加大。
幾乎可以扭斷門把的力道並沒有讓他的心底突如其來的痛苦減少一些。
直到,那個背影緩緩轉過臉來。
嘩啦——
仿佛觸及了記憶最不願展現的脆弱苦痛,熾冰燁听見自己下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尹崇絕的視線觸踫到熾冰燁的瞬間,仿佛有萬丈光芒,從他和他的眼底迸發了出來……
命運,終于再次將他們,牽連在了一起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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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小初的生日最想得到什麼呢?」
「你想給我什麼?」
……
可以……把你拴在我心里,一輩子……
傍晚的余暉灑在他的身上,金燦燦的,將他籠罩在一層美麗的光暈里……
從最初的人來人往,到最後的夜深人靜。他一直站在街角,等著她出現……
街燈點亮又熄滅,可是她卻始終沒有出現。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沒有應答……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沒有應答……請稍後再撥……」
電話里不停傳出的不帶任何情緒的冰冷女音一次次將他推進深淵。
叮鈴鈴……
鈴音將他從沉默中喚醒。
電話那頭,程靜秋顫抖著尖叫,聲音卻模糊地讓人無法分辨。
伴隨著電話那頭緊張而冰冷的詭秘。她無助地哭號︰「冰燁哥哥……姐姐……姐姐她發生車禍死了……醫院讓我去認領遺物!怎麼辦?怎麼辦!我好怕……冰燁哥哥……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明明幾小時前她還好好的……」
「跟她一起被發現的……還有另一個哥哥……好像是……姐姐的初戀……」
……
初戀……
初戀……
仿佛是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地,不留余地的,抓住了他的心髒。
無法呼吸……
瞳孔忽而擴張,直到極限才一點點收縮,仿佛要將一切痛苦都排除,可是……卻有更多的悲傷翻涌而至。
他看見她緊閉著雙眼,如同沉睡不醒的公主,毫無血色的臉龐,依稀還有他再熟悉不過的溫度……
可是,記憶終于還是冰冷。一點點冰冷……
就在他覺得自己正觸及著的冰冷比死亡更冷的時候,他看見那個被撞傷的男人同樣被推了出去。
不同的是,她被推進了太平間,而他,卻被推進了普通病房……
當生命最燦爛的時刻,帶給他最悲傷的記憶。
當他出現在他的面前,用這種讓人仇恨的方式……
是姐姐的初戀……
姐姐的初戀……
——說出來你不要生氣哦,他是我……嗯,第一次愛的人。
——他很帥的呢!燁也很帥。
——不會回到他身邊的,笨蛋。
——如果背叛,就立刻馬上被車撞死。
……
分不清了。
已經徹底分不清記憶究竟在哪里出了錯……
……
—————回憶完畢分割線—————
……
「居然是你。」尹崇絕的俊唇微微動了動,眼底掠過詫異和震驚。
那個冷漠無情的男人,小初的最後一任男友。在小初的葬禮上不見蹤影的冷漠的男人……
他認得他。
認得他的眼楮。冰冷而殘酷的。
「你們認識?那真是太好了。」蕭以沫一邊捂著小月復,一邊說著走下床去,「你們先聊,我出去一下……」
好在他來了,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用什麼借口去洗手間才不尷尬。
本來應該拉住她的手的,然而,尹崇絕卻只是愣愣地和熾冰燁對視。
嚓。
門再一次被關緊。
「為什麼是你?」尹崇絕看著他,聲音冷得像冰。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為什麼和以沫在一起的人會是熾冰燁?是小初的男朋友?是巧合嗎?還是一場蓄意?
「為什麼不能是我?」熾冰燁的唇角噬著冷漠的笑意,帶著濃烈嘲諷的意味,隱忍著鑽心的刺痛。
他終于還是找到她了。
所以,她還是決定要走了……
對吧?
畢竟,是她曾經最愛的人,是她生命中最不可分的部分。
明明知曉,為何整顆心都跟著顫抖。
「你是為了什麼而接近以沫的?」尹崇絕看著他的眼楮,想要從熾冰燁的眼底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他的氣息均勻的不可思議。
心底卻早已一片混亂,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著他,讓他表現得更冷靜一些。
只有一點意外,只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意外而已。
不會,是因為其他原因吧?
想要放手了的。
想要放她幸福了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為什麼那個人是熾冰燁。
不行的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
不可能放開她的吧。
尹崇絕的雙手死死地握緊,再握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怎麼听起來好像在說我在報復你似的。」熾冰燁的語氣分明是在開玩笑,然而,他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在看玩笑的跡象。他的雙拳也握得很緊,連呼吸都快凝住了。
「如果是你的話,我不會放心把以沫交給你的。」尹崇絕緩緩站起身來,朝著熾冰燁所在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是那樣沉重,仿佛承載著時間的重量,那麼,那麼沉重……
「那麼,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這句話?」熾冰燁的唇角浮現出殘酷的笑意,「蕭以沫的哥哥嗎?」
蕭以沫的哥哥嗎?
哥哥嗎?
哥哥……
哥哥啊……
那兩個字仿佛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毒。將他們拉扯得那樣近,卻隔著永恆的距離。
不是!他才不是她的哥哥。
尹崇絕的臉色驟然蒼白。
他詫異地看著熾冰燁。眼底的驚訝變成痛苦,又變成憤怒,仿佛是世界上最殘酷最不願意被提及的禁語,他看著熾冰燁,仿佛要將他狠狠撕裂。
直到從熾冰燁的口中听見這兩個字,尹崇絕才恍惚地覺得痛苦。
想起當初蕭以沫一遍遍地重復著,她不是他的妹妹,這種痛苦,他卻是第一次明白。
原來,這兩個字,是這樣無情而殘酷。
他的拳心一點點斂起。
他的眼底布滿了深紅的血絲。
他薔薇色的唇蒼白的仿佛一朵白色玫瑰。
他顫抖著,但又好像听見了他骨骼的 嚓聲。
「果然,是在報復嗎?」尹崇絕的聲音仿佛是從地獄里發出來的。沒有絲毫的溫柔,殘酷的,仿佛世界上最冰冷無情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