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覽盡百花的眾人,在花重樹復疑無路之時,終于柳暗花明,走出了百花陣。
出陣的剎那,躍入眼簾的是一彎溪流,溪水涓涓而流,清澈明晰,伴著輕盈的翠聲。
花瓣順風順水而來,驚起一圈漪瀾,旋轉個身體,欲要遠去,蹲在溪邊的雲隱月,無意識地伸手,截住了它的去路,阻擋了它的歸去,溪水不斷沖擊著她的素手,縱然力道微弱,花瓣卻是沉沉浮浮,左移右飄,側身轉彎,終究東流去。
繁華謝後,究竟會是什麼呢?
一聲嘶鳴,一個響鼻,遠處而來的兩輛車,停在了溪邊,白色長裙的女子,放下揮動的馬鞭,輕盈地落地,向凌風吟和軒轅芷走去。
「憶香姐,沒想到是你隨行。」映真露出靈動的笑容,清新清純。
「老爺怕你在外又像在水仙閣那般,不是摔了花瓶,就是碎了藥碗,不是丟三落四,就是偷懶偷閑,不是……」
「我有那麼差嗎?」不跳字。映真咕噥一聲,阻斷了正滔滔不絕細數老爺讓她來照顧小姐原因的憶香。
「就是這麼差」小直毫不猶豫地道,方才映真幫著小曲欺負他,現在他終于逮到機會報仇雪恨了。
凌風吟不置可否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憶香,鳳眸的余光卻是未曾離開那抹黑色身影,小直那句無意間說出的話的確值得玩味。
軒轅芷走了一個時辰的路,顯得有些疲憊,神色倦怠地靠在凌風吟的懷中,對著這一幕依然無奈的搖了搖頭。
「天哥哥,無情公子才智雙全,謀定後動,能得如此人才,天哥哥定是如虎添翼,難怪天哥哥會對無情公子禮遇有加。」
「芷兒如此欣賞無情,莫不是想知道無情公子為何會知曉‘百花陣’是出自你手。」凌風吟挑眉看向略帶羞澀的女子,一副了然的神色。
「什麼事都瞞不過天哥哥。」麗顏飛霞滿面,軒轅芷急忙埋首于凌風吟的懷中,執拗地不抬頭。
「告訴芷兒也無妨,當日雪蘭苑中,雖然無情用了七成功力而我用了三成功力,卻已非尋常的切磋,你能看出我與無情的招式,已經實屬不易。再者,殘心淵的主人是你爹,你是小姐,能擺陣之人,屈指可數,而你爹……」凌風吟看了一眼雲隱月低垂著的左手,斷定道,「是斷然不會設‘百花陣’的。」
懷中的人略微猶豫,似是悶悶地開口︰「天哥哥,其實我知道昨日偷襲無情公子的人是誰?」
「無情雖然不知道宣听此人,但是也該知道是殘心淵之人,而且與你爹有關。」凌風吟溫柔地撫了撫懷中女子的秀發,但見女子身子一僵,最後又釋然。
舒心一笑,軒轅芷抬頭望了一眼正臨風而坐,臨溪深思的身著黑色錦衣的雲隱月,淡笑道︰「無情公子胸襟寬闊,實非常人能及。只是,爹爹為什麼要這樣做?」
「無情是無凡,無凡是無憂居士的兒子,無憂居士是賢王皇攸敦,帝都如今只有一個皇子,如若皇天祁出了什麼事故,無情便是皇位最佳人選。軒轅前輩如此行徑也是因我而起。」只是,最終的目的卻是為了你,這一句,凌風吟並未出口,無情既然能雲淡風輕地說不慎,他又何必道破呢?芷兒畢竟不同于她的爹,因而無情才會顧及她的顏面,她的立場。
只是,凌風吟此時不知,雲隱月隱瞞偷襲之人的目的並不僅僅如此,亦如軒轅復偷襲雲隱月的目的並非只因為雲隱月是皇攸敦的兒子。
歇了一會兒,凌風吟扶起軒轅芷,吩咐下去,準備啟程。
憶香步履輕盈地踱至雲隱月身邊,敬重中一如往常一般帶著爽朗地道︰「無情公子,請上車。」
朝著不施粉黛依然燦若朝霞的女子一頷首,雲隱月起身,撫了撫錦衣,道︰「有勞。」
兩駕並排的馬車,一模一樣,就連馬匹,也是幾近相仿,雲隱月一見,又看了眼自己的黑色錦衣,心下了然。
凌風吟與軒轅芷已經上了右邊的馬車,映真坐在馬車的左側,小曲冷冷酷酷地立在兩車中間,小直東張西望,左看右看,眼巴巴地望著左邊的車,一臉期待。
雲隱月來到左邊的馬車,欲要上車,小直可憐兮兮地拉著雲隱月的衣袖,泫然欲泣︰「無情公子,我不要跟她一起。」百忙之中,小直用擦淚的左手指了指映真,「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我可以駕車的,我保證一定不會輸于小曲的,我一定會安安穩穩,不吵不鬧。」
雲隱月看了眼一臉慘淡的小直,仿佛下意識地開口道︰「我身邊之人……」
恍惚間,她憶起,曾經對逍兒說過,我身邊之人,做事不可心不在焉、莽撞沖動、戰戰兢兢、大呼小叫,做事當要沉著冷靜、三思而行、隨機應變、謹言慎行。如今的江湖,行事詭譎,沒有那份穩重,僅憑一腔打抱不平,是難以生存的。可是,逍兒若朝著她所希望的方向蛻變,那個清澈的少年還會一塵不染嗎?都是莽撞懵懂的少年,何必讓每個人都像自己,每時每刻的算計。
「小直今年多大了?」
小直一怔,怎麼突然問起他年紀了,怔忪間,扳著手指頭算了算,窘迫難當,求救地看向冷冷酷酷的少年,一臉的急切。
「三月之後,十七。」小曲冷冷酷酷地道,眼中滿是輕蔑地看著那個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弟弟,竟然緊張到連自己的年紀都一無所知。
「十七啊。」雲隱月仿似喃喃自語,聲音輕微縹緲,「差了一年兩個月呢。」逍兒已經十八歲了,再過半年也該十九了。
小直忐忑不安地望著一臉面無表情的雲隱月,這件衣服還是他奉命拿給無情公子的,無情公子一定厭惡他了。
收回心神,雲隱月側首看了眼另一輛馬車,微風輕撫間,掀起那窗口的紗簾,還能窺得那俊雅的笑容︰「凌王身邊怎麼能少了小曲小直。」
說罷,小曲掀簾,雲隱月徑自踏上馬車,入了車中。
小直不明所以,一臉哀嘆,撅著嘴,委委屈屈地向右邊的馬車行去。
小曲敲了一下小直的腦瓜子,仿佛對他這個弟弟已經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愚鈍,走了。」
本來跌落谷底的心情,再經過小曲的嘲諷,小直怒火燃燒地看著小曲,準備發飆。但見小曲在左邊的馬車上左側淡定地坐下,小直立時如墜雲霧,茫然不知何往。
「小直,既然你開口要趕車,通往嵋城的這段路,就由你代替小曲了。」左邊的馬車內傳來雲隱月仿佛月夜獨酌的慵懶而又冷寂的聲音,「凌王,鑰城再見,就此別過。」
雲隱月話音方落,右邊的馬車內便傳來凌風吟的聲音,溫和而又帶著難以忽視的威懾︰「小曲小直,一路好好照應無情公子,凡事听從無情公子調遣,亦如本王在時。」
「是,王。」
小直興奮地手舞足蹈,一個翻身,便已經在右駕上坐定,歡快地一揚馬鞭,仿佛想起了什麼,斂定了心神,持著韁繩,緩緩催動馬車。
望著雲隱月的馬車漸漸遠去,帶走那個令人捉模不透的男子,憶香方在映真右側坐下,左手握著馬韁,遲遲不動,右手搭在左手手背,伸伸曲曲,眼角不自覺地望向右側山林,頭微點。
听著馬車的 轆聲早已遠去,又感覺自己所在的馬車遲遲未動,軒轅芷迷惑而又不解地問道︰「天哥哥,我們為什麼不與無情公子一道,不都是去嵋城嗎,為什麼要在鑰城會合?」
凌風吟但笑不語。
果然,只有無情才能懂他。從昨夜至今,他們之間從未提及行程之事。然而,即便他不言明,一件衣服,兩輛馬車,小曲小直,無情也能猜出他的用意,進而能推算出他的下一步。
縱然知道此刻的感覺仿如品嘗了罌粟那般危險,但是,凌風吟心中依然升騰起惺惺相惜的感覺,似乎還有些不能自拔。
馬車不疾不徐而行,悠然自得,山中景色幽美,道路盤旋而下,峰回路轉,過了樹林,便已算是真正地離開殘心淵了。
一路上,小直嘻嘻哈哈溢于言表,偶爾還哼起了小曲兒,小曲冷冷酷酷眼觀六路,卻是皺著眉頭听著小直不成曲調地哼哼,雲隱月安然地躺在車廂之內耳听八方,神情閑適。
走走停停,仿佛已經習慣了被人跟蹤,車上三人依然毫無動靜,仿若事不關己一般,靜坐的靜坐,趕車的趕車,閉目的閉目。
北上嵋城,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已不復初出玉城時所看到的那般慘景,漸漸地有了人煙,漸漸地看見為家計奔波的人,漸漸地已經有了當年鼎盛時殘留下的影子。只是,眾人眼里,還醞釀著或是恐慌無助、或是疲憊絕望、或是擔驚受怕、或是麻木呆滯,但也不乏紅光滿面、容光煥發、漠然無視、冷漠鄙夷,有慘淡經營,有生意興隆。芸芸眾生之中,有各種各樣的神情,有各色各樣的人群。
河畔青蕪堤上柳,不復初春時那般輕盈,漸漸的枝繁葉茂,厚重低垂,不知是人因物移,還是物隨心動,無端的壓抑而又沉重,但那抹綠意盎然,勃勃生機,比之顯得有些人煙凋零的城池,仍然顯得鮮艷明亮。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城外炊煙蕭涼意,城內喧囂夜未央。
黑色馬車,進入城中,轉了個彎,噠噠地行走在青石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