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吟想起那個傳說中言行無忌,風華絕代的女子,果然與眾不同,三言兩語,似真似假,竟然能讓樂訾熠自作自受,配合無情的深情款款,情意動人,無聲無息玩笑嬉戲間,一場波濤詭譎,就此化作烏有。
三思,深思,千慮之後的明智決斷?一副想要賴賬的模樣,偏生由她說來,竟然別有一番風姿,與無情的快刀斬亂麻撇清任何關系,真是天壤之別。只是,不想欠人情,這一點,似乎與無情如出一轍。
問長問短?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他,哪怕縱然有人不滿,似乎也不曾如此直白,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而他,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反感。雖然與無情的暗藏話鋒有些出入,當是第一個威脅他的人,卻是無情。兩人似乎是一樣的膽大包天,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不過,兩人對于雲意然的態度,卻是意想不到的不謀而合。一個大庭廣眾之下說傾慕,一個眾目睽睽之下說喜歡,毫不避諱,毫不介意。
該說這兩個人太像,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者該說這兩個人……本就是一個人。
雖然一個風情無限,一個淡漠無視;一個素衣染塵,一個縴塵不染;一個大大咧咧,一個含含蓄蓄;一個瀟灑妄為,一個秀雅穩重,但是,似乎都是隨心隨意隨性,全然不在乎眾人的眼光,我行我素。
不知不覺間,凌風吟已經到了棋閣。因為種種原因,更多的是為了那五日昏迷不醒的雲隱月,眾人已經搬離了棋閣,棋閣如今只為雲隱月的所居。
一場喜宴下來,一番談論下來,此刻子時將盡,棋閣中燈火已熄,應該已經歇息了吧,凌風吟輕撫著胸口,轉身離去。
只是凌風吟不知道,棋閣 黑的房中,空無一人。心中牽掛與懷疑的人,早已經不見蹤影。
雲隱月告辭離開之後,便徑自回棋閣了,神色微倦,看看天色,和衣躺下,或許還可以略微休息一下,今日確實有些乏了。
雲隱月,當初的瀟灑肆意,笑得輕狂,說得輕佻,對于如今的無情而言,卻是一種挑戰與考驗。月復中有些不適,三年來一味的清淡,忽然大口的飲酒啖肉,此刻隱隱絞痛。
「趙管家。」門外想起兩名丫鬟的聲音,雲隱月心下驚疑,這麼晚,鑄劍門的管事尋她何事?
輕輕叩門之時,雲隱月翻身下床,伸手拿過枕畔的墨玉笛,擦去額間的冷汗,整理一番衣飾,復坐下,淡漠地道︰「請進。」
年邁的老管家,滿臉的溝壑交錯,身體還算健朗,臉上堆笑,歉然道︰「無情公子,這麼晚還來打攪公子休息,老奴真是過意不去,只是門主有要事不得不與無情公子商量,希望無情公子見諒。」
「新婚之夜,要事相商?」雲隱月淡淡地掃視了一眼老管家,墨玉笛輕敲,不冷不熱地吐出兩字,「不去」
老管家布滿皺紋的眼一眯,目光透著凶狠的神色,瞬即又恢復了滿面笑容︰「是夫人有事想請教公子,昨日公子才醒,夫人不想擾了公子休息。」
雲隱月無視老管家的反應,抬首看了看窗外夜色,略微沉吟︰「想必是門主夫人兄長之事,去去也無妨,勞煩趙管家門外候著,在下要整理一番。」
老管家一頓,眼眸閃過一抹異色,轉身出門。
雲隱月轉至里間,略微思索,于枕畔放下墨玉笛,熄了燈,出門,隨著趙管家一路離開。
屋外,皓色千里澄輝。
行了一段路程,雲隱月停下腳步,身前帶路的趙管家發覺有異,轉首回視。
「說吧。」雲隱月雙手負後,仿若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恕老奴愚鈍,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趙管家我見過,多少也有些了解,他見我促成第五門主的婚事,必定對我恭敬異常,方才我只略略試探讓你顏面掃地,你眼路凶狠之色,如若是真正的趙管家,必定滿臉堆笑,雖有不悅之色,但必然還是含笑以對。」
「無情公子果然心思玲瓏。」
「你是在諷刺我嗎?新婚之夜,良辰美景,哪怕十萬火急,也斷然不會放在此時此刻。要事相商?樂訾熠手下制作人皮面具的人手藝精巧,只是這借口未免太牽強了。說罷,樂訾熠有什麼要你轉達的。」
假扮之人眸中凶狠之色再現,冷哼一聲,憤憤地道︰「寅時,只身,山下廣袖藏珠雙壘土。」
山下廣袖藏珠雙壘土——崖——玉鐵山絕壁懸崖,果然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次,想必是讓她絕無生還的余地了吧。
「回去告訴樂訾熠,我隨後就到。」
「主人讓在下親自護送無情公子一段路程。」
怕她通風報訊嗎?她若想留下消息,還沒有人可以阻擋,讓這人來監視,真是多此一舉。
「那就有勞了。」
雖然受制于人,但心下總算稍稍安定。終于有消息了,哪怕要殺要剮,也好過日日牽腸掛肚,無能為力。樂訾熠讓這人扮作趙管家,想必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看來樂訾熠被方才那麼一鬧,開始有些擔憂了,只能說,樂訾熠並不了解她。
不宜騎馬,騎馬易驚動鑄劍門之人,不宜輕功,此時她需保存體力,此時此刻,雲隱月仿佛普通人一般,一步一步緩緩而行。進入玉鐵山,身前引路的「趙管家」已經不知所蹤。
正當凌風吟自棋閣折回,慢慢踱步,慢慢思索時,小直迎面走來。
凌風吟收起心緒,溫和含笑問道︰「何事?」
小曲冷冷酷酷地道︰「易安侯與樂王有書信往來,但鑒于舞影國之事,兩人皆用暗號。」
略微沉思,凌風吟嘴角掀起一抹燦笑,不置可否地道︰「忘塵怎麼說?」
「先生說這是歌月國特有的暗語,但時隔多年,已經有些改變,他已從中探知一些內容,大致是兩人談判,于某日起事。但先生言明此事還需三日稍加研究,才能全部獲悉。」
「無妨,給他三天時間。」
「王,先生還說,易安侯畢竟不同于五公子,頗為忌憚踏雪軍四將,四位將軍若是留在凌城,易安侯不會輕易妄動。」
「此刻若是貿然將四人撤離凌城,難免讓人猜疑,東南面的歌月國又不得不防,看來還得尋個穩妥的借口,讓王叔‘無後顧之憂’。」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有些慵懶,鳳眸婉轉間,看不出是否心中已有計量,「此事我親自修書一封。」
欲舉步離開,听得後面有些不穩的腳步聲,凌風吟與小曲駐足,轉身之際,但見小直一臉茫然的表情,喃喃自語。
「小直有何煩心事,半夜三更還在外面嘆息?」凌風吟含笑,這條路是通往棋閣,小直定然去無情那邊,莫非無情又為難他,也不至于,無情此刻早已經熄燈休息了。
「王,本來我是想向無情公子道歉的,染濕了無情公子的衣服,害得他錯過與月落姑娘的相見。剛到棋閣,便見無情公子與趙管家出門,我也沒多想,以為無情公子定然有事要辦。返回的途中,我踫到趙管家,但不見無情公子,心下疑惑,便問了趙管家無情公子的去向。趙管家一臉含笑,說無情公子不就在棋閣嘛。我總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也不知道是什麼奇怪。于是,我又跑回棋閣,值夜的兩名丫鬟告訴我說,無情公子與趙管家出門之後,還未回來,我又不敢闖無情公子的房間。」小直諾諾地道,疑惑地看向凌風吟,忽然兩眼發光,仿佛找到天神一般,從方才的茫然中回神,欣喜地道,「王,你應該知道的,你說無情公子到底去了哪里?」
凌風吟隱隱有些不安,無情到底去了哪里?還是樂訾熠再次出手?無情的師妹掌握在樂訾熠的手中,無情怕是受制于人。
「小曲,探樂訾熠行蹤。小直,釋放墨蝶。」
听得凌風吟沉聲命令,小曲與小直心中一凜,異口同聲地道︰「是,王。」
小曲與小直方才離去,凌風吟收起折扇,鳳眸中掀起剎那的驚濤駭浪,冷聲喚道︰「魑、魅、魍、魎。」
話音方落,四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從四面而出,跪于凌風吟腳下。
「四個方向,以鑄劍門為中心,速查無情下落。」
「是,主人。」
夜色,彌散在縹緲之間,混沌一片,兩個時辰,走過了至黑之夜,走過了空寂的小道,走過了淒涼的郊外,直至天色灰蒙蒙。
玉鐵山,山路陡峭,不似疏雨山,和緩平坦,若是在此跌落,怕是會粉身碎骨吧。雲隱月雙手負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望向山頂,今日日出,是否會與平時有異?應該如常吧,日月星辰最是無情,風霜雨雪四季不變,天地萬物,怎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呢?
撫了撫右手食指上的玉戒,今日能否月兌困,就靠驚鴻游龍了。
山頂空無一人,她向來很守時,只是今日有些亂了分寸,居然早到了,而樂訾熠一般比較喜歡隆重壓軸登場。
雲隱月神色有些倦怠,懶懶地躺在岩石上,精神懨懨,月復中絞痛難忍,她絲毫提不起一點氣力。感覺身邊的風起雲涌,雲隱月八風不動,該來的始終躲不過。
暗紅蟒袍雖然只身前來,只是暗中卻是虎視眈眈,是想防患于未然吧。
兩人仿如闊別多年的好友一般,見面是一陣寒暄,只是一個攜帶凜然氣勢,一個伴隨流散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