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的恩怨,不過一場過眼煙雲,然始作俑者並沒有伏誅,依然猖獗,依然作惡。已經不是個人恩怨了,她也不能意氣用事,她可以忍,忍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刻,白岩的命,她要,幕後之人的命,她也要。
「凡兒,王府還在修葺中,你先暫住皇宮。」皇攸瑞一副和氣的樣子,儒雅的氣質,連她差點也以為昨夜只是一個幻覺,那個想要自己的親生女兒背負亡國罵名的男子,那個口口聲聲說愛鳳凝月卻把鳳家滿門抄斬的男子,就是這個高高在上的皇者,當真是一言定生死。
「眾愛卿若是無事,就退朝吧。」皇攸瑞已然有些神情懨懨,不想再听下去。
說罷,皇攸瑞在眾人三呼萬歲中闊步離開。
解下墨鴿腳上的信箋,惟有一字——活,卻帶著絲若有似無的苦澀意味。
凌風吟側首看了眼手邊另一張信箋,也是從帝都而來,禮部尚書衛平,縱子殺人無數,全家被捕入獄,擇日處斬。
嘖嘖,那個女人,三言兩語,談笑間,就除去一個尚書,不簡單吶只是,雖然那個女人的確有這個能耐,有這個魄力,但是若皇攸瑞不配合,似乎也並非如此輕而易舉,看來事情有些出人意料。
白岩老謀深算,老奸巨猾,不知那個女人在皇宮生活,是否還能坦然自若。
再次拿起雲隱月傳來的信箋,活,凌風吟嘴角上揚,果然簡潔明了,卻也萬無一失,宮中的視線多了,信鴿也不安全了。
王叔已經開始行動,樂倩妍也已經送出歌月宮宮門,他也該行動了,風弄影也該動手了吧。
天闊雲高,溪橫水遠,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日高煙斂。
一片樹林中,地行駛著一輛馬車,悠然自得,不為俗世所牽行進不得,不為名利所往紛涌向前。
一襲女敕綠色長裙,一張俏麗容顏,無心與舒墨之並肩而坐,單手托腮,眼楮卻是盯著清雅而笑的男子,一眨不眨地打量,猶自帶著復雜的神色。
雲意然不置可否,從容靜坐,溫潤如玉,清雅含笑,謙和有禮。
無心換了只手繼續托腮打量,口中兀自喃喃︰「長得的確一表人才,氣質也溫和清雅,高尚雅潔,救人危難,又曾為凡師兄擋過一劍,凡師兄的確好眼光。」
擋過一劍?雲意然心中一凜,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他、無情、凌王及其兩名侍從,還有便是倩妍公主與她的侍女,莫非……
「無心,小欣,心姑娘可曾是倩妍公主的婢女,這次從歌月宮西行,是否為倩妍公主一事。」雲意然雖是相問的口氣,但是語氣里是十分的肯定,心姑娘可以安心隨他們回輕羽國,那麼隱月是否已經另有打算?
無心驚覺自己失言,但是已經為時已晚,對上那雙擔憂的清眸,無心躲躲閃閃,就是不敢再看。其實,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否定,但是,那可是天下第一公子,凡師兄都不敢直視,她可沒有勇氣對他扯謊。
不用無心回答,雲意然已經明了大概。正自思索間,一聲撲騰的聲音落在窗沿,雲意然伸手,自雪鴿上取下信箋,匆匆展開,熟悉的字跡悄然落入眼簾。
「鳳凝月之事,帝早已知曉,白岩或已起疑,傾月安危難測,吾于皇宮之中,行動不便,暫不聯系,無須擔憂,莫忘承諾。」
雲意然深鎖眉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非與七月初七那日的皇榜有關,她果然入宮了。無須擔憂,他怎能不擔憂,她行事想來我行我素,雖是他所願,但皇宮之中,畢竟危險重重,知道他收到信箋便會猶豫,還以承諾提醒他,不要回首。只是,傾月之事也刻不容緩,一旦傾月身份暴露,勢必引起軒然大*,如今惟有先趕回宮中處理一切,或許還來得及會月城一趟。
「心姑娘海涵。」雲意然一拱手,便對車外駕車之人道,「林羨,火速趕回宮中。」
「是,世子。」
一陣催促,馬蹄踏塵而去。
元德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悠霜宮中傳出凌王突染惡疾,王駕啟程往靜蘭湖修養兩月,宮中大事全權交由易安侯凌思安及大公子凌風喻處理的消息。一時間,悠霜國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再起波濤洶涌。
「本王竟然會突然染疾,真是意想不到。」凌風吟掃了一眼手中的信箋,嘴角上揚,抬首看了眼一旁的白袍灰發男子,鳳眸略帶深意,「舅父,你說本王該如何應對?」
「易安侯于宮中頗有威望,當初王離開悠霜國時亦曾言明由易安侯代掌王上之權,易安侯此舉在眾人眼中合情合理。王若是忽然現身,反而會遭人誣陷,易安侯定然一口咬定王正于靜蘭湖修養。」
凌風吟挑眉,微微一笑,笑中帶著絲玩味︰「听舅父之意,似乎本王倒成了假凌王了,還畫蛇添足。」
「老朽不敢。」白袍男子從容不迫,進退有禮。
「舅父如此,真是折煞本王了。」凌風吟話中留著謙和,折扇輕搖,不知所思,「不知舅父心中可有妙計。」
「兵法有言,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凌風吟口中細細品味這八個字,但是鳳眸中一派平靜,仿佛早已料到一般,「接下來幾日,芷兒還勞煩舅父照顧。」
「芷兒是老朽女兒,照顧是天經地義,勞煩二字,老朽愧不敢當。」
軒轅復滄桑的臉上雖然一臉謙虛,然而眉眼間的喜悅還是清晰可見。勞煩,听在軒轅復耳中,這意思可大為不同,字里行間,凌風吟已經將芷兒視為自己人,所以才勞煩他照顧。
凌風吟看在眼里,不動聲色,也不道破,溫和含笑,依然雍容雅涵︰「舅父,谷前輩之徒含煙姑娘也在別院里,若是芷兒身體欠妥,盡可讓含煙姑娘一試,念在谷前輩的面子上,希望舅父也好好照顧一下,也不枉費谷前輩對芷兒的救命之情。」
「自然,老朽會將她當做視如己出。」
「如此,本王也就無後顧之憂了。」
山道上,四騎寶馬,仿佛踏青郊游一般,而行,頗有飽覽五湖四海,踏遍大好山河的閑情逸致。
額際一抹金色鬃毛的黑色駿馬,馬背上一鎏金瓖邊的黑色錦衣公子,黑衣公子右手一柄黑色金絲折扇,左手牽引著馬韁,若有所思。
稍稍落後于黑色錦衣公子的是一個面色寒冷的女子,左手持劍,右手扯韁繩,冷若冰霜,不苟言笑。
兩人之後,跟隨著一模一樣的少年,左邊冷冷酷酷,右邊嘻嘻哈哈。
小直覷了眼前面淡定從容,絲毫不含急切之色的黑色錦衣男子,大惑不解,卻也只能作罷。四人一路上都是安安靜靜,小直看看前方,看看左前方,看看左側,王只會含笑以對,雪將軍只寶貝那把劍,小曲也就哼一聲繼而沒話了。無聊,小直眼中只有無聊,無聊到嘆了一口也若無所覺。
凌風吟從深思中回神,听得一聲嘆息,不回首道︰「看小直無聊的樣子,本王似乎忘了,應該讓小直與朝霽一起護送芷兒、舅父、憶香、你的含煙姐姐和別夜大哥,還有……」
「王,我興致高昂,正無處可訴,看著旁邊的景色都覺得恍如仙境。」小直鼓起勇氣,義正言辭。
「呵呵,幾天之間,小直似乎跟無情學了不少,這顛倒是非的本事也學得活靈活現。」
小直雙眼一亮,真的嗎,無情公子也會顛倒是非,遙想那抹白色身影,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忽然,腦海中蹦出另一道身影,小直撇了撇嘴,委屈地道︰「應該跟月落姑娘學才會健步如飛吧。」
凌風吟心情頗好地搖了搖首,兀自喃喃道︰「你們說,兩個月的修養,是不是長了些。」
雖然是問的語氣,但是雪霏依然保持靜默,小曲依舊沉默,惟有小直不假思索地道︰「兩個月當然太長了,一個月之後,月夕都早過了,那時無情公子不在,那多沒……」
月夕,八月十五,拜月節,那……那是……小直膽戰心驚地看著鎏金瓖邊的黑色錦衣男子背影,眼中含淚地帶著求救地看向小曲,怎知小曲深深蹙眉,眼含責備,雪霏雖然冷若冰霜,但是冰冷的雙眸中猶自帶著絲難以捕捉的憂慮。
鎏金瓖邊的黑色錦衣公子,仰望薄暮的天空,沒想到這麼快又到月夕了,團圓節,其實也沒什麼緊要,不過是母妃的忌日,沒必要諱莫如深,不能談及。
曾經八年,他是如何度過的?與那女人一起嗎,她又是如何度過拜月節的?曾經的八年,似乎與三年來一樣,每一次,似乎都在殘心淵,與孱弱的芷兒,一起度過。難怪總會若有所失,難怪心中空空如也。
生命中與他息息相關的三個女子,一個早已撒手人寰,一個並非心中所念,一個無視他的一切,心,不在他的身上。
兩個月,的確太長了。心中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呢,她何時能歸來呢?
亂而取之,是該亂了,天下大亂之前,不如先讓宮中亂亂。
「駕」一聲輕喝,黑色駿馬撒開四蹄,一馬當先,飛騰而去,一騎絕塵,徒留滿地飛揚的塵土。
冰冷的女子揚鞭急追,一聲呵斥,已然追隨而去。
小直略略松了一口氣,小曲凝望奔騰而去的駿馬,微微一嘆︰「小直,你該感謝無情公子,幸好你提到的是無情公子。」
小直不解,腦中一直縈繞著一個念頭,為什麼提無情公子便安然無恙,若是他提了芷姑娘呢,會有什麼後果?
小直當時未能從中領悟小曲話語中的意思,後來,當凌風吟兵臨城下,抬首仰視月城之上的雲隱月之時,隱隱有些明白,到了凌風吟對雲隱月……小直才真正的明白,今日這番話的重量。
此時,兩人心中各有所思,快馬加鞭,同樣追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