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匆匆行來一人,是個冷冷酷酷的少年,小曲遞上信箋,沒有開口,只是恭立一旁。
眾人噤若寒蟬,生怕又有什麼把柄落在王的手中,雪上加霜,必死無疑。
還是那樣雋秀的字,只是字里行間透著別于平常的淡漠。
「聞風破夷,可喜可賀,北夷南蠻,殺戮不得,惟有撫之,此其正當用人之際,望風三思。風之隱痛,吾雖不能感同深受,亦能略略體會。又至拜月佳節,每逢此日,吾以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與風共憶故人。今日把酒對月,遙望北方,不念故人,惟祝風生辰快樂。」
不念故人,生辰快樂,凌風吟望向輝煌的殿外,仿佛還能看見千里之外的那抹白衣,把酒遙祝。也只有她才能懂他,故人已逝,再多念想,都是枉然,人人閉口不談,而她卻直言不諱。只是,她竟然記得今日還是他的生辰,連他自己都忘卻,自己竟然會將這些事述于那個女人。
明月千里寄相思,思的只是故人嗎?
凌風吟嘴角略微上揚一個弧度,連帶著鳳眸都亮如星辰。慵懶地看了眼底下匍匐的眾臣,罷了,今日既然是她求情,姑且留著眾人一命。
凌風吟收起信箋,交予小曲,端起酒杯,步下台階,扶起易安侯,心平氣和地道︰「眾臣破夷有功,然北夷並未心悅誠服,北夷不服,必成大患,王叔深通治國之道,這北夷安撫之任,悠霜國百年大計,就交予王叔了。」
有侍從識相地遞上一杯酒,凌思安顫顫巍巍地接過,不明其意。
「佷兒在此先祝王叔馬到功成。」凌風吟一飲而盡,末了,含笑道,「王叔一心為國,宮中尚有本王與大哥在,王叔不必有後顧之憂。」
他會放過我與喻兒,凌思安難以置信地看著凌風吟,為何剎那間,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北夷安撫之任,雖然任重道遠,但比起喻兒的性命,不足道哉,既然他開口,雖然是威脅是讓他安分守己,卻也是保證喻兒性命無憂。一封信,只一封信便讓凌風吟改變初衷,是誰有這樣的能力,不是凌風吟旁邊的女子,莫非是無情公子,或者說雲隱月。
凌思安重新跪下,叩謝王恩,一雙老邁的眼中淚光盈盈,當初是為了活命,為了喻兒才不得不要謀害凌風吟,如今,他與喻兒的性命得以保住,他已經別無所求。
「今日團圓佳節,本王特準諸位早些回去與家人團聚,求月庇護,已達心願。」凌風吟把玩著酒杯,不輕不重地道,言語里透著對眾臣的體察。
「臣等叩謝王上。」
眾臣心中喟嘆,喜出望外,王上今日放他們離開,是否已經說明性命無憂,但他們斷然沒有再為官的膽量了,眾臣皆思忖著該如何辭官歸故里。
凌風吟輕挑眉毛,辭舊迎新,當初無情于蘭馨宮中的未明之言,想必就是如此吧,如眼前這種狀況,干脆而又干淨。
凌思安看著凌風吟攜帶雪紗煙羅裙女子緩步離開,欲言又止。凌風吟背對著凌思安,並沒有看見凌思安略帶猶豫的神色。
樂子杰踱至凌思安的身邊,輕搖羽扇,輕聲道︰「侯爺,王日理萬機,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好歹也該為自己與大公子留條後路,話說多了,不見得是好事。」
凌思安心中一驚,看著樂子杰羽扇綸巾談笑而去。
听樂子杰言外之意,莫非王並不知曉?可是,看王對待樂子杰的態度,樂子杰對于王的敬畏,並不像是隱瞞的樣子。五年的時間隱藏在悠霜國,為王收集一切的資料,什麼都直言了,惟有無情公子一事。
樂子杰是敵是友?
他該不該說?又該如何說?
元德二十六年八月十六,皇宮中傳出太子駕薨的消息,與此同時,丞相府中亦傳出雷將軍卒的消息。
一時間,群臣嘩然,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昨日的場面,皆是以異樣的神色看向雲隱月。
兩人位高權重,昨日還身體康健,卻于次日突然離世,怎能不讓人懷疑昨日與他們有過節的賢王。昨夜賢王中途離席,是否就暗示著賢王暗中布置一切,早有預謀。
皇上膝下除了太子皇天祁一人,再無子息,如今唯一的繼位人突然駕薨,那麼,這皇位最有可能便會落在賢王手中,賢王無論才智謀略都不可挑剔,難道,這真的是賢王的陰謀,或者是賢王的報復?
「皇上,太子去的突然,皇上明察吶」
「皇上聖明,定要為太子查明真相,讓太子得以安息。」
……
眾人之聲此起彼伏,最後,白岩拖著老邁的身體,顫抖地跪在地上,滄桑與沉痛之色溢于言表︰「皇上,老臣外孫薨逝,佷兒猝死的突然,老臣至今尚未明白,還請皇上為老臣做主。」
皇宮朝堂上,雲隱月依然獨坐輪椅,面對眾人眼中毫不避諱的質疑,面對眾臣暗藏話鋒的懷疑,仿佛毫無所覺,雲清風淡,不解釋,不辯駁,听著眾臣喋喋不休地懷疑,听著白岩老淚縱橫地哭訴,看著御座上的皇帝滿面陰沉,雲隱月心中冷笑,全都在演戲,一些貓哭耗子,一些別有用意,一個洞悉一切。
「朕還沒死呢,就急著給朕哭喪。」皇攸瑞一臉怒氣的道,一句話,就止住了眾人的哭泣,眾臣立刻跪地,口中連連喊道「皇上息怒」。
「堂堂一朝太子,竟然死在女人懷中,已經是我煜朝奇恥大辱,朕的愛卿想得真是周到,明察?查明真相?安息?朕是否該送幾個女人下去,讓朕的兒子得以安息?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朕有個好兒子,煜朝有個好太子。」皇攸瑞一拍龍椅把手,質問著底下眾人。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眾臣匍匐請求之際,雲隱月一直看著皇攸瑞,皇攸瑞對上雲隱月的視線,嘴角微微牽動,卻在轉瞬間消失不見,繼而又是一副勃然大怒的表情,讓人誤以為是錯覺。
「丞相痛失佷子,難道朕沒有痛失愛子。今日朕不妨明言,雷彪如若沒死,朕也要治他的罪。」一石激起千層浪,皇攸瑞怒意未消,「凡兒是朕皇兄之子,皇兄遭人誣陷,客死他鄉,仲秋之時,凡兒緬懷親人,難免心情低落,雷彪好歹也該識相,竟然謾罵凡兒,他可有將朕的顏面放在眼里,可有將皇家的顏面放在眼里。」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眾臣卑微的跪著,重復著叩首的姿態,雲隱月看在眼中,依然默不做言,她從來不知道,皇攸瑞也有這樣的氣魄,也有王者的風範,若是用在正途,煜朝也無需走到這一步。不得不說,皇攸瑞比師父更適合做帝王。
「罷了,不就死了兩個人,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煜朝多的是人,還怕死不起嗎?」。皇攸瑞收住震怒的龍顏,有些懶懶地道。
「皇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如今太子晏駕,這……關乎煜朝春秋萬代大業。」眾人仿佛早已商量好一般,不依不撓,仿似定要皇上給出一個交代。
「簡直胡言亂語,朕的好愛卿是盼望著朕早登極樂嗎?還有,誰說朕只有一位皇子,凡兒是皇兄之子,亦是我皇氏子孫,太子一事,不勞眾卿家費心了。」皇攸瑞一意孤行,听不進任何人的勸告。
眾臣一怔,看向那抹冷傲孤高的白色身影,莫非,皇上是想將帝位傳授于賢王?皇氏血脈惟有這一人,不傳給賢王,似乎已經別無選擇了。
皇攸瑞不耐煩地揮了揮袖︰「朕有些乏了,退朝吧。」
白岩在垂首的那刻,眼中閃過一抹狠毒的神色。他損兵折將,不會就此罷手。
「皇天祁怎麼死的。」御花園中,白衣如雪端坐的公子,遠離一切的紛擾之後,環顧四周的繁花,縱然已是秋季,皇宮中的御花園,依然繁花似錦,沒有絲毫殘敗的感覺,只是茂盛的背後,依舊可見飄然而落的黃葉,凋零的花瓣,層層掩映在土壤中。
「朕早說過,天祁已經病入膏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昨日于大殿中當眾受氣,回東宮之後,他大發雷霆,于床幃中弄死了五名女子,結果可想而知。」皇攸瑞說得絲毫沒有感情,仿佛談論陌生人而非他兒子一般。
雲隱月轉首看向皇攸瑞,連眼皮也未顫動,亦視之如同陌生人,連飯後茶余的話題也談不上︰「如果我所料不差,皇天祁應該不是你的兒子。」
皇攸瑞怔忡一瞬,哈哈一笑,儒雅中帶著張狂與傲氣,眉宇間有著一筆極淡的自嘲與落寞︰「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看出來,朕還是十多年前才發現的。」
雲隱月心中了然,原來如此,心中卻也沒有半絲的漪瀾。
「他應該是雷彪的弟弟,所以你才會毫不顧忌他的生死,所以你斷然不會將皇位交予他,讓煜朝皇位落入他人之手。皇天祁的病入膏肓,或許便是你故意為之,故意縱然的結果,就算皇天祁不是做過而死,他或許也會死在你的手中。」
「不錯,白岩當初將白茉送入皇宮之時,白茉就已經身懷一月身孕,否則,哪會這麼快便有了太子。除了凝月,朕絕不容許任何女人懷朕的孩子。」
原來如此,怪不得皇家子嗣凋零,原來是皇攸瑞故意之為。
「雷彪呢?」
皇攸瑞看了眼不動聲色的俊秀男子,有這樣的氣度,有這樣的穩重,有這樣的臨危不亂,有這樣的淡定從容,有這樣的無視一切,無凡的確太合適了,適合這尊貴而又孤獨的皇位。
「你懷疑朕?」
「白岩賠了外孫子又折佷子,無非是想要置我于死地。」雲隱月輕敲墨玉笛,淡看繁華滄桑。
「既然如此,你何必明知故問?」
「我只想知道雷彪是怎麼死的,白岩斷然不會隨意棄子,每棄一子,都有相應的目的,雷彪之死,多少會有些假象將死因指向我,否則,他們憑怎麼如此斷定是我,難道就憑昨日不痛不癢的所謂的過節?」雲隱月輕蔑一笑,透著無限的諷刺。
皇攸瑞看著雲隱月,若有所思,口中卻沒有停頓,依然回答雲隱月的問題︰「白綾,據傳雷彪是為白綾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