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當初隱月姑娘手執十里飄香,留下《御宇論》,不知無情公子作何感想?」淡香四溢,香氣襲人,舒墨之端著小酒杯,面帶請教之色。
「舒相亦謂之當初,當初蕩氣回腸,激揚文字,然時過境遷,《御宇論》也並非絕響了。」無情依然故我,語氣里有著難以發覺的嘆息與嘲弄。
「意然世子曾言,這《御宇論》是難以超越的高峰,依無情公子之言,莫非還有與之相匹敵的策論。」舒墨之眼中隱隱有著風采,期待無情公子說出他自己心中的絕響。
「輕羽國意然公子謙和溫潤,文采斐然,以其之才,區區《御宇論》,怕是相形見絀了。」無情眉峰不動,言語里倒是沒有任何的諷刺與輕蔑,「天下第一公子,言行氣度必然不凡,擁有驚世之才,獨作策論又豈是常人可以比擬。」
如若不是無情,舒墨之怕是要蹙眉了。此人平淡的口氣里,卻不乏狂傲的氣質,但卻沒有盛氣凌人的氣勢,引而不發,藏而不露,但是舒墨之可以肯定,在無情的眼中,對于意然還是有幾分敬意的,雖然很輕很淡,仿如鴻毛。
舒墨之自認這些年來也懂得察言觀色,但是對面之人神思難測,思緒難辨,竟然看不出任何情緒,哪怕是不耐與不悅。
「無情公子明日會前往輕羽宮嗎?。」此等非凡之人,他必要為世子引見。哪怕此人心不在朝野,但相互交談也是難得之事,想必只有世子才能與之談論當今局勢吧。
只是他會去嗎,束縛在王宮?
然而無情一反常態,出乎舒墨之意料之外︰「如此盛事,自然不會錯過。」
舒墨之卻有些好奇,此人亦會是那湊熱鬧之輩嗎,不過轉而又想,傾月公主盛名遠播,一睹公主之容有之,一賞公主琴藝有之,想成為駙馬之人有之,但凡奇人雅士,風流名士,盛名俠士,歸隱謀士,必不會錯過。只是,眼前之人,又豈是宮廷禮節可以束縛的。
打量之間,舒墨之忽然有種錯覺,從某個角度,眼前這個人跟一個人略微相似,也只是略微而已,但他卻已是問出口︰「不知無情公子可見過傾月公主?」
「未曾,公主尊駕不是在下這等草民可以輕易得見的。」淡听月白色長紗的男子一一道出疑惑之言,無情仰首飲盡杯中酒,仰望的時候雙眼掠過一抹異色,垂首時依然無所關心簡單地道,只是心中未必如此吧,也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剛剛不曾發覺,只是有個瞬間,無情公子與一人略有幾分相似。」或許的確是錯覺吧,怎麼會相似呢,想想便覺失笑,于是,舒墨之便不再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是嗎。」無情勉強算是應了一聲,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舒墨之想必說的是與傾月公主相似吧,然,相似之人何其之多,一個瞬間的相似更是如滿天繁星。
「舒相,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這‘十里飄香’空自對月。」說罷,無情舉杯一飲而盡,不管對方是否舉杯,是否飲酒。
舒墨之也習慣了無情的招待方式,兀自倒了一杯,細細淺嘗。
街上漸漸地冷清,依稀只有零星幾人,離打烊的時候也不遠了,而含煙別夜未曾來臨,想必酒勁上來,含煙招架不住,別夜送她回去了。
無情不習慣等人,起身,忽然發覺一件事很是無奈。
「舒相為人行事大度,家僕不在,在下此時身無分文,這一壺酒,煩勞舒相付賬了。」言罷,白衣公子飄然徑自出了蘭若軒,留下一臉驚愕的舒墨之,不同的語氣,相似的話語,同一個意思,不同的風格,舒墨之看著無情離開的瘦削背影,兀自苦笑。
楚遙雖未表現出愕然之色,但是也不覺出口道︰「舒先生,這……」
舒墨之好笑地搖搖頭。
沒有帶錢而來輕羽國第一樓一笑樓三樓雅間,品嘗十里飄香,事後竟然能如此雲淡風輕地離開,而且讓輕羽國一國之相付賬,怕是為數不多,雲隱月是第一人。至今為止,連世子都不曾如此,而無情公子卻毫無愧色。
然而舒墨之毫無反感,仿佛理所當然,如今,無情公子便成為這第二人了。
舒墨之小坐了片刻,在桌上留下一錠銀子,起身離開,一笑樓已經人影稀疏了。負手走下樓梯,看了一眼《御宇論》,慢慢向門口踱去。
「舒相,請留步。」
舒墨之轉過身,是四十多歲為人憨厚處事卻果斷而又圓滑的安福,一笑樓的掌櫃。
「安掌櫃,不知所為何事?」舒墨之不解地問道。
安福拿了一張紙,呈給舒墨之︰「這是方才蘭若軒的那位白衣公子留下的,說是給舒相的。」
舒墨之接過信紙,有些詫異地道︰「他人呢?可有什麼話留下?」
「那位公子剛寫完,便有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來送他回去了,那公子說他從不欠人,只要把這張紙交給先生就行了。」安福略作解釋道。
「有勞安掌櫃了。」舒墨之面露感激之色,看了眼手中雪白的信紙,字跡含蓄內斂,鐘靈毓秀。
十年音訊兩渺茫,一逢空留自嗟傷。
眾里尋她終無望,千杯難銷滿愁腸。
昨日已去不可追,今日既來且珍行。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闊天高任縱橫。
如若是熟悉無情之人,便會發現這張紙所代表的涵義,無情從來不管閑事,因而留下銀子即可走人,然而即便僕從相迎,無情卻依然留下信箋,這其中的另眼相看,怕是有那麼幾分。
只是舒墨之不是熟悉之人,他只知道,無情竟然能看懂他極力隱藏的情緒,他那淡雅的笑容後面掩飾的天衣無縫的愁緒。這張紙上的言辭看似凌亂,然而卻隱含著他的掩藏,對他的規勸。
有誰會想到,當年十八歲的他竟然會對一個十來歲的少女一見鐘情,至今,他也不曾忘卻。縱然雲隱月的身邊一直有風凌天的存在,他似乎不曾變過,只是忍人所不能忍,掩飾一切而已。
如今,卻被人毫無預兆的道破。蘭若軒中,無情公子至始至終只看了他兩眼,就這兩眼,卻能看穿他的心事。
街道上,已經空蕩寂寥,小巷中,月夜下,一白一黑一坐一站兩個身影,慢慢而行。
「別夜,舒墨之此人如何?」無情望向幽深的街巷道,語氣里察覺不出一絲詢問的意味。
別夜略微思索,只道︰「賢相。」
無情略微頷首︰「的確名副其實,那靜將楚遙呢?」
冷冽的聲音接道︰「以靜掩動。」
「比之朝霽如何?」
「這……」
「兩人雖然話不多,若是單論容貌,皆是清秀之人,朝霽秀,楚遙靜,但是前者更加容易引人注視,而後者更適合出其不意。」
安靜到令人忽視,那該有怎樣的心境與凝練?
深夜,慢慢襲來,最終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