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故友出生不多久時險些葬身冰天雪地，或許一部分緣由拜夫人所賜，不管夫人當時作何想法，故友已矣，但是她曾言若在人間須有恨，故友雖然瀟灑如風言行無忌，卻獨獨對夫人恨入骨髓。」她盯著近乎呆若木雞的鳳凝月，微微一笑，「在下這里有一瓶毒藥，夫人若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女兒，便飲下此毒，過往恩怨煙消雲散，雲隱月地下有知或許還會原諒她從未謀過面卻放任女兒垂死掙扎的母親。若夫人覺得心中無愧，那麼夫人便好好過日子，莫要生出什麼事端，徒增他人煩惱，使他人生命堪憂。」
收回思緒，外邊煙火依舊。
鳳凝月，一早已經料到，她的母親，無論是誰，都與鳳氏月兌不了關系，她額際的月牙胎記，早已注定了她與鳳氏將有扯不斷的聯系。就算鳳凝月不說，她也能看出，在她提到皇攸瑞時鳳凝月眼眸的回避。
她的身份，或許不該強求的。強求而來的，終究只是庸人自擾。
對于雲意然的提問，她仿佛沉默太久，雲隱月漠不關心地吐出︰「雲隱月死了而已。」
雲意然蹙眉，為雲隱月毫不留情的話，那樣的口氣，那樣的語氣，仿佛她口中的那個死人與她毫無相干一般，而不是在說她自己。難怪，難怪當時錦瑟夫人傷心欲絕，難怪錦瑟夫人會放心不下她，難怪錦瑟夫人方才要對他說那一番話。
「錦瑟夫人不會相信的。」雲意然斷定道。
「果然還是你懂得人心，本來容不得她不相信，我原本有讓她相信的理由和證據。」想要暫時抹掉額際的痕跡，也非難事，不過借助含煙的靈丹妙藥罷了，如若不這樣，她豈不是昭然若揭嗎。
「不要低估了一位母親的能力，尤其是對于孩子的保護。」他的母妃當年的行跡多半便是為了他，所以，他從來不會低估任何人，也不會忽視任何一個人的能力，更不會無視錦瑟夫人對他的殷殷囑托。
「確如你所言，所以方才她便來看我了。」雲隱月聳了聳肩，一副坦然的樣子，然而轉首的那刻，麗眸中閃過一抹黯然之色，靠著窗台，借著艷麗的光芒，掩飾那一點點的裂痕。
一切，都還在不久之前呢
雲意然听著雲隱月的口氣，微微一笑︰「你如此模樣，難怪沒有人知道無情會是隱月。」
「意然世子，與其你插足我的事，不如給雲傾月鋪條後路吧。」雲隱月暗生惱意，輕羽國也不像表面那般寧靜平和，縱然雲傾月想要接手，怕是困難重重，雲意然何必多管她的閑事，就算知道他是雲隱月又能如何，也不能意味著什麼，「他日沙場相見，我不會手下留情，哪怕是雲——傾——月，或者是你。」
听得雲隱月絕決的彷如宣示般的話語，雲意然除了疼惜便再無其他。仿佛知道她未必如表面那般無情，或許，她未必對身邊之人無情，她只會對一個人無情，那便是她自己。
「你又將如何安置錦瑟夫人？」一位母親，怕是不忍目睹她親生的女兒手足相殘吧，那將會是怎樣一種折磨，與其看著兩人相斗，不如不見不如不知。
「一杯毒酒而已，那是她該得的。」
雲隱月話才落，雲意然含笑否定道︰「我不信。」
又是如此斷定的語氣，雲隱月略微蹙眉，她不喜歡被別人看透一般，這樣讓她感覺自己彷如受人控制一般，無能為力卻還在可笑的無力掙扎。
雲隱月竭力裝出一副信不信全在你的模樣︰「雲王如果心中只有錦瑟夫人，那麼，王位于他而言便無足輕重。讓雲王退位，帶著她離開，遠離是非，不是很好嗎？這樣，省得以後兩難。」
錦瑟夫人，鳳凝月，那個寧靜柔和的女子，那個除了于她有生育之恩便再無其它任何感的女子，這便是她最好的歸處，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權且看她領不領情了。
「何處是安然之所，何處又有世外桃源？」如若有，何必將傾月推至風口浪尖，如果有，世間為何還有那麼多流離失所之人。
「這一點你放心，我自有去處可以安排，且可讓錦瑟夫人守著雲隱月的墳墓，壽終正寢。」看出雲意然眼中的悲憫，雲隱月嘆息道，「不過，那個地方卻容不下你心中的天下所有人。」那個本來不想讓任何人再次踏入的地方，曾經是真正的一片世外桃源，不過，也只是曾經而已。那里，還有一個雲隱月的墳墓，那是她為自己而立，等結束了一切之後，落葉還是想歸根。然而，鳳凝月畢竟還是知道了，那也省得鳳凝月開棺驗尸了吧。
雲隱月的墳墓？她竟然連自己的墓碑都準備了，怪不得開口閉口都是雲隱月已故，世上有誰會詛咒自己。
撇開壓抑而又沉重的話題，雲意然帶著些心疼地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等我赴了疏雨寺之約後，便會啟程去往悠霜國。」到時，天下局勢可定，攻城掠池，各憑本事，天下落于誰手，還看他朝。
到時，可還有相見之日，撫上自己的右臂，看著受寒疾困擾的雲隱月，清眸籠上一層空濛。等輕羽國在傾月的手中穩定，他便去找她，為她續命，他一定在人間留住她。
雲意然心中默念，褪去眼中短暫的空濛，清眸堅定了神色。
「時間，不多了。」再次回首仰望窗外，依舊熱鬧非凡，故意不去看雲意然那雙可以包容一切的清眸，那一刻的空濛，讓她無端有些窒息與恐懼，仿佛眼前人隨時可羽化而登仙，若非有著天下百姓的牽絆，他不會在人間久留。
忽然，雲意然輕柔地扳過雲隱月柔若無骨的身子，在雲隱月雲淡風輕的眼神下，他緩緩俯，在她的額前輕輕落下一吻，如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離，久久的一陣默然，雲隱月仍舊淡漠地看向雲意然，仿佛等待著他的後話。
曾經，有個人，臨死前，如同今天這般，卻輕吻她的唇，許諾了她的今生來世，如今……
「答應我，一定要安然度過這兩年，哪怕苟延殘喘，也要撐著最後一口氣，答應我。」兩年之後，他一定會想出辦法，讓她從寒疾中走出，讓她可以有一個健康的身體，讓她不會在每一個生辰之日都是忍受著蝕心般的痛楚。
望著那雙清眸，那蕩漾著溫柔和憐惜之色的清眸，雲隱月慌亂地撇開了視線，投向窗外的明月。正當此時，一團白色的身影竄進她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躲在她的懷中舒適地躺著，那模樣，仿佛宣示著它的佔有權，雲隱月一聲淺笑，繼而失笑，那團白色的身影帶給她點點的暖意，「我的目的是要助人奪天下，兩年之內，天下未必一統。」
言外之意，她不會在兩年之內死，那麼，她便是間接答應了他的懇求嗎，心中舒了一口氣，仿佛只有讓她親口承諾，才能真真正正地將他的話語記在心中。
雲意然清雅含笑，寵溺地撫了撫雲隱月的發絲，再次輕柔地將她置于錦榻之上。
「隱月，以後，不要在眾人面前這樣笑，破綻很多。」有著謫仙般的姿容，淡漠的表情，卻徹底被那傾國傾城的一笑掩蓋了。
雲隱月愣怔，從來沒有人說過。一笑可以露出破綻嗎，她從來沒有注意，自從來到輕羽國以來，似乎破綻百出呢。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窗外，有兩人，風弄影和雲傾月，一同而來，衣袂翩躚，並肩而立，在一年之中的最後一天，在燦爛的火花映照下，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