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地回到紫竹閣,雲隱月對于蕭玉嬌的話始終不能釋懷。
「公子,出了什麼事?」別夜見雲隱月神色不對,問道。
「別夜,你去鉛華宮一趟,風冷琴一旦從外邊回來,你密切注視她的舉動,務必找到施蠱之人。」
「是,公子。」別夜轉身離開。
她已經查明,風冷琴會在未時于暗香亭舉辦一場女眷的聚會,現在申時將盡,也該散了。
遣走了別夜,雲隱月估模著時間,準備前往暗香亭。
「無情公子要去哪里,奴婢送你過去吧?。」紫竹閣門外的小婉,見別夜和含煙不在,垂首看著地上,出聲問道。
雲隱月習慣地道︰「不必。」
小婉一听,臉色頓時煞白,她立馬跪在雲隱月的腳邊︰「無情公子,荀將軍有些時候的確比較沖動,但是他心底很好,如果荀將軍有什麼得罪之處,皆因奴婢而起,奴婢懇請公子原諒,奴婢願意替荀將軍承擔一切。」
雲隱月看著跪在腳邊一心只想維護心愛之人不斷哀求的女子,嘆道︰「那天發生什麼事,弄影不會知道,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好好為弄影辦事就可。」
屏退了風弄影派遣保護她的這些人,雲隱月孑然一身,推動輪椅出了隨影宮。
仿如毫無目的純屬賞景的心情轉動輪椅,雲隱月慢慢向暗香亭行進。
當初風冷琴邀她去鉛華宮商榷事情,這樣顯得有些過于刻意,仿佛她就是風冷琴的幕僚。但是不見也不行,有些話,還得從風冷琴的口中探出來,有些話,她也得讓風冷琴听進去。若是途中偶然相遇,這樣省下了許多麻煩,也不至于太過意圖明顯。
隱隱傳來縷縷琴聲,唯覺冷傲,鼻間幽幽芬芳,若能配上寒梅,便真如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了。只是可惜,琴中寒梅的傲骨讓彈琴之人的手段與心機消磨殆盡了。
「可惜,可惜。」清泠的聲音,清晰的吐字,驟然響起,琴聲戛然而止。
「誰?」冰冷的聲音,威嚴的氣勢,風冷琴攜帶凌厲的寒意,警惕地問道。
從遮擋著的林木花海之後緩緩移出,縴塵不染的雪衣,乍然躍入風冷琴的冷眸中。亭中那盛裝而坐撫琴的公主,冷眸觸及白衣公子時,冷眸在剎那仿佛黯然失色,那璀璨的宮裝也在一片純白中黯淡。
「在下擾了公主的雅興,實在抱歉。」口中如是說,但那不卑不亢,雲淡風輕的神色卻從不變過,看不出有任何的歉意與任何的敬意。
「原來是無情公子。」恢復神色的風冷琴依舊兩分客氣八分冷意地回道,「不知無情公子在可惜什麼?」
雲隱月毫不猶豫地道出兩字︰「琴聲。」
「不知無情公子有何見教?」迫人的氣勢圍繞在周身,風冷琴全身帶著一股冰冷之氣。
無端的,雲隱月想起了樂訾熠的狂傲霸氣,這兩個人,同樣一股無法掩飾的傲,不懂得如何收斂,或許不屑于收斂,相較之下,樂訾熠多了霸氣,風冷琴輸在霸氣。兩人若是合作,一個自負一個自傲,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番結果。
果然,女子若要逐鹿天下,還是有局限的。傾月為王,少不得意然的相助,一年之內,她必定讓雲意然放棄當初的念頭。
「指教不敢,在下以為,公主的指法生疏,心境不平,曲通人心,故而心不靜則意難達。」
「無情公子好見地,最近諸事煩憂,本宮的確對琴藝生疏了。」
「所謂能者多勞,公主勞心傷神,皆是為了舞影國,這些風雅之事,豈能與國事相提並論。」
「無情公子果非尋常人,言談毫不避忌,難怪本宮那王弟對你情有獨鐘。」風冷琴臉上摻雜了一絲笑意,「听聞花神節無情公子與王弟花前月下,于大庭廣眾之下定下終身,不知是否真有這件事。」
听出風冷琴的嘲諷,想起那個傷心流淚的男子,雲隱月不甚在意地道︰「原來公主還記得弄影的終身大事,在下以為公主已經忘了還有一個王弟,甚至于隨影宮多出的那個人,忙得只記得舞影國的江山社稷,掛念黎明百姓的生死安康。」
眯起冷眸,風冷琴冷冷地打量似乎淡看風生水起的白衣公子,那種超乎尋常的淡定,竟然如此礙眼,那種無論面對誰都能談笑以對的淡然,讓她心中嫉妒。
「隨影宮多了個無情公子,本宮才于近日知曉,王弟行事倒也隱秘,莫不是王弟想要金屋藏嬌?」
「弄影的確是金屋藏‘嬌’,不過這嬌到底是什麼「嬌」,誰藏了這「嬌」,想必公主知道的事情比在下所知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蕭玉嬌,風冷琴的生母,她應該不陌生吧,畢竟這十多年,也只有風冷琴一人面對蕭玉嬌。
「你」
雲隱月的眼神很淡很清,視線投向風冷琴,但神色不在那炫目的宮裝上,語氣依舊清淺地道︰「不知道公主可听過縹緲醫仙的弟子含煙姑娘,她正在隨影宮中,對于傷寒雜病略有研究,特別是蠱毒,手到擒來,恰巧金屋藏得這位「嬌」不知因何緣故中了蠱毒,含煙正要破了這蠱毒,也算答謝了弄影這些日子以來的招待了。」
雲隱月徑自說著話,無視于風冷琴一閃而過的怒意與疑慮︰「公主與歌月國合作,不知是否有能力保住舞影國這將近三百來年的基業。」
「你」風冷琴乍然站起,心中一片荒涼,感覺仿佛被人掌控的木偶,逃不出那人的手掌心,但她畢竟經過大風大浪,這些年的經營並非毫無所得,她很快靜下心來,一步一步昂首踱至雲隱月跟前,居高臨下地看向雲隱月,「無情公子好大的能耐,連通天的本領都有了,就是不知窺得天機的人能否健康長壽。」
不知為何,此刻忽然听得風冷琴的這句話,雲隱月無意識地想到那個如行雲流水般意態從容的男子,明明一雙清眸,卻兀自帶著空濛,那般的不真實。對于雲意然,雲隱月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略微蹙眉,雲隱月還在沉思,那樣清透的一個人,身著與天同色的衣服,裹住了清雅的身姿,那樣如神般的人物,為何總有一種難以留住的錯覺。
只是,風冷琴永遠不會想到雲意然,她自以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揚長而去。
望著那炫耀的背影,掃視了滿庭的芬芳,雲隱月搖了搖頭,望天喃喃道︰「舞影國果然還是比較適合桃花生長。」
雲隱月沒有離開,反而繼續轉動輪椅,進入暗香亭,暗香亭石桌上,還置放著一把瑤琴。
眼下,還有三件事不得不解決,解蠱,風冷琴還有無跡。
風冷琴身後定有人在,想從整個舞影宮中找出無跡的蹤影,不啻于刻舟求劍,如今不得不順藤模瓜,從風冷琴身上找出蛛絲馬跡,無聲谷的血債,便從幽冥閣開始清算。
真的御宇令在她手中,假的御宇令不知現在何處,無跡現在投靠樂訾熠,為了御宇令闖了無聲谷,那麼要引出無跡,也必須靠御宇令了。就是不知那場大火之中,御宇令歸于何人之手,在樂訾熠手里,還是凌風吟手中?
在凌風吟那里,或許還好辦,如若還在樂訾熠那邊,事情便比較棘手了。看來,還得探探樂訾熠的行蹤與凌風吟的口風。
反正都是等,等風冷琴去找那個施蠱之人,索性便在這里等等吧。
信手撥弄兩聲,不知為何,《天沉月落》這首曲自從花神節那晚開始,始終徘徊不去。
不知一個人的《天沉月落》會是怎樣的一番境地。紫簫獨奏,孤寂蕭索。瑤琴獨奏,或許也會是淒涼孤獨吧。
縴縴素手,翻轉手腕,那晚跌宕起伏,金戈鐵馬,柔情似水,剛柔並濟的曲調頓時縈繞在暗香亭。一個人的曲子,剛韌更鮮明,婉約更顯然,而寂寥更深沉了。整個天地間,惟她一人,獨醉這份寂寥。學會看淡一切後,彈至水窮處,便也越發心平氣和了,心內的那池湖水,再也不會輕易起波瀾。
正欲罷手時,一縷笛音仿佛穿透雲霧,帶著優柔,與琴聲相和,還是《天沉月落》,不像那晚的琴簫合奏,而是真正的琴笛相鳴,雖非完全的和諧與相融,本應心有靈犀卻又似心意未通。
雲隱月從起初的驚愕之後,便心如止水,比之風弄影的簫聲,笛音更能與她相和,但是,如若到真正的共譜一曲之時,那麼吹笛之人便是懂她之人,知己若是一心甚好,若是兩意,這又是何等的危險。
幸好,幸好此人並未能與她完全相和。
然而同時,雲隱月也在惋惜,若是相通,是否就能說明吹笛便是風凌天呢?這樣,她便不用背著一生的虧欠了。
曲畢,放下手,抬首,高牆之人,黑色錦衣整整齊齊,黑發一絲不苟地用墨玉冠豎起,面如冠玉的俊臉,如沐春風的笑意,墨玉般的鳳眸,一身的黑色,世間只有他一人能將黑色穿得這般雅致與貴氣,風采俊雅,唯他一人。
凌風吟的手中握著一管墨玉笛,還置于胸前,墨玉笛,竟是墨玉笛,那般的刻骨銘心,世上只有一人將墨玉笛作為武器,那人便是——風凌天。
如今,墨玉笛在凌風吟手中,雲隱月眼中閃過震驚、疑慮、欣喜、失落……一霎那,那雙淡然的眼眸掠過各種復雜的神色,最終歸于死寂,只是攏于袖中的雙手卻還帶著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