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睡眼惺忪,身材瘦削的男子,緩緩而來,他仿佛永遠也睡不夠,或者永遠沒興趣一般,徑自來到懸崖邊緣的一棵樹旁,倚著這棵看似危險的樹打盹,臉上似乎有些不耐煩。雨水沾濕了發絲,他毫無所覺一般,兀自睡眼朦朧。
雲隱月掃了眼無命,道了聲「幸會」,便不去看崖邊的男子。
無命權當沒有听見,沒有看見,繼續睡覺。
雲隱月也沒有氣惱,當平靜的雙眸再次對上陰鷙的雙眸,雲隱月無視殺意越濃的無歸路,道︰「听聞你在歌月國的時候,我便將歌月國視為敵人,你閉門不出,我奈何不了你,如今既然你已經叛離了歌月國,那麼,歌月國應該不會就此罷手吧,我與樂訾熠合作除掉你,雙方互利而已。」
「這里埋伏著樂訾熠的人?」
雲隱月也沒掩飾,點了點頭道︰「的確,手中人手不夠,向樂訾熠借了幾人用用。」
「你一直以無情的身份掩飾無凡的種種,如今竟然毫無保留地就將身份告訴樂訾熠,不要告訴我,御宇令已經交給他了。」陰鷙的眼中露出嘲笑,嘲笑之余,卻無法從雲隱月的眼中窺視絲毫真假。
雲隱月不曾想過這一點,如今無歸路提及,便順著話勢道︰「交易之間必有取舍。」
「沒想到我無歸路的命這麼值錢。」
「是嗎?可御宇令在師父,在我眼中,分文不值。」
能將天下第一殺手說成一文不值,想必也只有雲隱月了。
「無凡,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但可別忘了,我也在無聲谷生活過幾年,你是帶著毒出生的,縱然縹緲醫仙極力挽救,大難不死,但是身體羸弱,你撐不了多久。」無歸路打量了一下截然而立的雲隱月,諷刺道,「想必你能站著,也只是一時勉強支撐吧。」
雲隱月略微低垂頭,無歸路一見,以為被他猜中,暴露弱點,不覺諷意越濃。卻不見,雲隱月淡漠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方才只是他們兩人的敘舊,而現在,才是她與樂訾熠交易的開始。
「我很好奇,樂訾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天下第一殺手,知不知道你背後的那人是白岩,知不知道你本來的目的並非為他取得御宇令,而是要先拿歌月國開刀。
不過,你應該沒有想到樂訾熠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而你一心想要得到的御宇令卻通過另一種方式降臨在歌月國,打破了你原本的計劃,這種天象之說名正言順,你想要的誣陷不攻自破。
于是,帝都不得不來了太子,其實,樂訾熠或許更期待皇天祁的到臨,他或許也想尋一個理由,一個與白岩的用意不謀而合的理由,只是,他秣馬厲兵的方向,正是帝都。
不過,樂訾熠知曉皇天祁的喜好,也知曉其余三國的實力,他便慫恿喜好酒色的皇天祁來舞影國,好嫁禍舞影國。舞影國為四國最富,又正當風弄影與風冷琴爭權奪勢之時,這正好是可乘之機,有了舞影國的財富,鞏固了歌月國的勢力,何愁得不到天下。
而你瞞著樂訾熠與風冷琴又達成了某種協定,欲要挑起歌月國與舞影國的爭端,好讓兩國兩敗俱傷,帝都得利。然而,越蛟軍,豈能小覷,你能帶走御宇令,或許,有一部分的功勞是樂訾熠親自促成的。你們兩相算計,還真是用心良苦。」
「你到底想說什麼?趁早交代遺言,我好送你去見……」
沒有理會胸前的瀝血劍,雲隱月略微側首,風帶起一縷青絲,飄逸靈動,她徑自朝著一個方向淡淡地道︰「樂王,剛才在下的分析如何?」
「精彩。」話音落下的瞬間,暗紅蟒袍緩緩而出,那雙朗目中,多了一些事在必為的神色。身側負弓男子,剛正不阿的眼眸目不斜視,為暗紅蟒袍男子打著傘。身後負琴男子,帶著一股音韻,撐著一把傘,尾隨而來。
「無情公子忽然換地方,讓本王好找啊。」樂訾熠停留在距雲隱月和無歸路十步之遙的地方,看著一身縴塵不染的雲隱月和一身簑衣的無歸路。
瀝血劍紋絲不動,殺手的劍,很少有破綻。
「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敘舊罷了。」雲隱月撐傘的手也很穩,不曾有過顫抖。
「只是,本王倒是沒想到,無情公子竟然在背後直呼本王名諱。」一口一個樂訾熠,當真不把他放在眼中。
毫無疑問,樂訾熠的出現,總帶著一種難以直視的威勢,一身的暗紅,在山林薄霧中,突兀,鮮明,八尺有余的身高,足以遮擋一切,令人不得不仰視。
「情勢所迫而已,不知樂王有沒有想要與無跡說的,比如談談御宇令的事。」雲隱月的不為所動,竟然有種反客為主的感覺,自己命在旦夕,卻似乎受到危險的人並不是她。
「無情公子雅興正濃,在疏雨崖被架著瀝血劍竟然還能與天下第一殺手敘舊。不過,本王已經大概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談也罷。御宇令,相信無情公子自會給本王一個滿意的交代。」
無歸路同樣側首,滿是狂傲的諷刺︰「怎麼,樂王也想參一腳?」
「吳先生,本王還真是沒想到,天下第一殺手竟然就在歌月國,還在本王身邊一呆就是三年,本王真是眼拙,歌月國還真是委屈了你。本來還真想問問你幕後之人,不過無情公子既然說得這麼明白,本王也就無話可問了。」
「听聞廣離將軍精通音律,能否奏一曲《斷魂》助興。」將視線投注于充滿雅韻的男子身上,雲隱月仿如滿山煙雲般輕淡地開口道。
縱然無情公子視人于無物,孤高難親近,但能得無情公子相邀,痴迷于音律的廣離還是禁不住一陣激動。當下,負琴的廣離扔掉手中的傘,落座于一塊岩石上,取下背後的瑤琴,瑩白的手,勾起了琴弦。
雨絲,凝結成水珠,沿著傘面,滑落,猶如晶瑩的淚滴,落在血紅劍身上,濺起無數細小的冰晶。
無歸路拋開簑衣的同時,額前兩束白發乍現的同時,瀝血劍已經前刺,雲隱月往後一仰,手中轉動著傘柄。
倚樹的男子,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眸,卻猶自半睜半眯。
天下第一殺手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無人知曉,謫仙無情公子的武功有多強,也無從知曉。
這一戰,令人翹首以盼,試目以待。
傘蓋,月兌離傘柄的瞬間,雲隱月的手中多了一柄劍,雙劍踫撞的瞬間,崩裂出絲絲火星子。
雲隱月從不使劍,劍,容易染血,血,很髒。但此刻,雲隱月卻游刃有余地揮動劍花,這柄劍,很普通,與尋常劍無異,為何雲隱月會用這把劍來抵擋無歸路的瀝血劍,無人知曉。
山色空蒙,煙雨朦朧,琴聲錚錚,縈繞不絕,白衣灰袍相互交迭,劍聲嘶鳴,兩道人影忽起忽落,忽近忽遠,白衣公子如凌波仙子,舞劍空靈,灰袍男子如索命修羅,血劍嗜血。
慢慢地,雲隱月身形微滯,漸漸被封鎖了攻勢,只听「鏘」的一聲,隨著兩道身影分開的瞬間,雲隱月連退五步,手中劍早已斷成三節。
雲隱月手中沒了兵器,眼中露出一絲驚懼。
無歸路落地的瞬間露出一絲笑容,那種笑容是見對手露出破綻時的笑容,他急忙刺出一劍,這一劍,卻仿佛是層層遞進,幻化成千劍萬劍一般,眼中是漫天的血色,暈染了整個世界,「落日泣血」,很完美的一劍,也很絕望的一劍。
瀝血劍刺出的那一刻,雲隱月卻是側首對樂訾熠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樂王可以行動了。」
說完這句話,雲隱月踉蹌了一體,仿佛再也沒有絲毫的氣力。
每個人都有弱點,每一劍招也不例外,「落日泣血」,美麗而又毒辣的一劍,也有缺點,劍鋒對敵的同時,他的後背是一個缺陷。這是風凌天為她擋下那一劍之時以及另一個人這三年來冷眼旁觀告訴她的結果。
樂訾熠邁出一步的瞬間,睡眼惺忪的男子,得到無歸路的暗示,雙眸露出清明的神色,瘦削的身形,一個猛然翩飛,長劍出鞘,劍指向樂訾熠的方向,古翎上前一步,擋在樂訾熠的身前,取下弓,搭上箭,蓄勢待發。
然而,瘦削的男子卻在經過無歸路的時候,劍鋒一轉,一劍從無歸路背後貫穿,劍尖滴著血,停留在雲隱月的眼前。燦爛的「落日泣血」霎時如煙花般凋落,歸于黯淡。
而一身暗紅蟒袍的樂訾熠,僅僅只是走到雲隱月的身邊,這便是雲隱月所謂的行動。無歸路不相信任何人,因而使出「落日泣血」這一招的時候,他必定背對著懸崖。
只是,無命就倚著涯邊的一棵樹,以及無歸路那刻的竊喜,讓他掉以輕心。她知道無歸路旨在重創她,只要留著一口氣,慢慢地逼問出御宇令的下落,因而這「落日泣血」必定不是十成功力。加上樂訾熠造成的假像,無歸路定然會要無命出手,而無命,才是雲隱月的最後一招,雷霆一擊。
無歸路睜著一雙眼眸,不敢置信地看著胸口的劍,緩緩倒下。他的背後,「人命由他非由天」的無命,正緩緩地抽出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