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不許撒謊!」女人大聲喝斥。
小寶撅著嘴,不高興地說︰「媽媽,我沒撒謊!老爺爺剛才真的站在爸爸身後。」
女人見小寶還嘴硬,重重地一拍桌子,「你再說謊媽媽就打你了!」
「彩樺,小寶還小,你就別跟他生氣了。」男人這時恢復了鎮定,勸解道。
女人皺著眉頭不悅,「都怪你,平時不好好管教小寶!現在我來管,你又不讓,你倒底想怎麼樣?」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老婆,別生氣了好嗎?。」男人小心翼翼地哄著。
女人先是一聲不吭,沉默了一會兒,仍覺得氣不過,把面前的飯碗一推,大聲道︰「我不吃了!」說完,便抓起精致的皮包摔門而去。
每次生氣,女人都會去大肆購物,所以男人並不擔心。相比之下,他還是比較擔心自己的銀行卡。
見女人走了,男人才正色問小寶︰「小寶,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眼見媽媽一走,小寶憋了許久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一臉委屈的小寶抽抽嗒嗒地邊哭邊說︰「老爺爺……」剛說了三個字,小寶就覺得自己更委屈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心亂如麻的男人听到小寶綿綿不絕的哭聲,頭痛不已。但他還是耐住性子繼續問︰「老爺爺長什麼樣子?」
小寶只顧著哭,根本不理會男人說了些什麼。
至此,男人終于忍不住怒火,拔高了音階,「說話!哭什麼哭!」
被男人這麼一喝,小寶猛地剎住哭聲,緊接著,卻是比之間更為響亮刺耳的嚎啕大哭。
男人一把抓住小寶,用力地搖了兩下,「小寶,你告訴爸爸,老爺爺究竟長什麼樣子?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撒謊!」
「就是,就是那個和我玩了一下午的老爺爺啊!」小寶用力地揉著眼楮。
「胡說八道!」也不知道男人是不相信,還是不敢相信,情緒使然,男人用力地推開小寶。
小寶受力,猛地向後仰去,重重地面倒去。男人驚醒,想伸手拉回小寶,但卻來不及了。
就在小寶的後腦馬上著地的時候,奇跡發生了。似乎有外力接住小寶,小寶緩緩地上升,最後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驚魂未定的小寶這才反應過來,哇哇地哭了起來。
「老爺爺!」小寶扭過身子,抱著身後的人哭喊道。
這次,男人相信小寶說的話了。因為,他也看見了小寶身後的人。
「你……你……」男人指著小寶身後的老人,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老人伸手模了模小寶的頭,小寶感到一股涼氣從頭頂灌溉而來,再反抗之前,便已失去了意識。
男人霍地站起身,一把奪過小寶,不知哪來的勇氣沖老人大喊︰「你把小寶怎麼了?!」
老人想解釋,但張嘴囁嚅了半天,也沒把話說清楚。
最後,老人看到男人通紅的雙眼,連忙上前一步,說道︰「娃兒,你別怕,小寶他沒事兒。」
老人上前一步,男人便後退一步。「你究竟想干什麼!」男人激動地說。
「我只想來看看你……」面對男人的指責,老人低下了頭,「娃兒,我的時間不多了。」
男人緊緊地把小寶抱在胸前,一雙眼楮警惕地盯著老人。「現在你也看見我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老人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男人,心酸不已。「爹究竟做錯了什麼,這麼些年,你都不肯認我?」
老人的懦弱與退讓使男人徹底忘記了害怕,他已經忘了老人是鬼魂這回事了,他眼中,看到的只是那個沒能耐,土里土氣的便宜爹。
男人立著眼楮,冷言冷語道︰「給你去了信兒?我應該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在城里工作了,還是告訴你,我和彩樺結婚,還生了小寶?!」男人不屑地看著即使做了鬼,也衣著破爛的老人。「你什麼都不懂,只會拖我的後腿!」
「爹沒有……」老人傷心不已,著急地想上前述說。
男人嫌惡地後退一步,高聲喝道︰「夠了!」
「我上高中的時候,你逢人就說,我是你的兒子,見人就講,家里窮得都揭不開鍋,而我又多麼多麼的有出息,你知道不知道,別人背後都怎麼說?人家都說,你沒見識,不過是讀個高中,有什麼可自豪的?別人還說,有你這樣沒姿態的爹,兒子也好不到哪去!」男人指著老人,凶惡地繼續道︰「同學見了我,永遠都會笑話一句,讀高中了呢,真讓你爹自豪啊!讀高中了啊,可真有出息!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麼忍受的?」
老人羞愧地退了一步,不敢直視自己的兒子。「爹真的是為你驕傲……」
「你有什麼可驕傲的?!」男人氣憤地打斷老人。「每次到學校看我,你總是帶一堆家里種的破果子,還挨個給我身邊的同學分,你還說什麼,麻煩大家多照顧照顧我,家里窮,我在外面多麼不容易!你家里窮,關別人什麼事?!你每出現一次,我就無地自容一次!你為什麼還要出現?!」男人揮動著拳頭,大聲地喊。
老人悲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即使做了鬼,他依然能夠感到心口的陣陣刺痛。兒子的每一句話,都像刀一樣,狠狠地剜在他的心頭。「是爹沒見識,爹不會說話,可你不能不認我啊,我是你的爹啊!」老人悲痛不已,不顧一切地抓著自己兒子的胳膊。
男人一把甩開老人的手,把懷里的小寶放在一邊,萬分鄙夷地說︰「好不容易畢業了,我特意報了這所北方的大學,離南方遠遠的,離你遠遠的,可你,又窮追不舍,跟著我來到這兒!」
「我是來打工!我不掙錢,你怎麼讀大學!!」老人搖晃著身體,想起了剛來到北方時的辛酸。他一個南方的鄉下人,沒什麼手藝,為了照顧兒子,來到北方打工。有技術的工作,他做不來,只能干些搬磚運瓦的體力活,一日三餐饅頭咸菜,烈日炎炎也好,冰天雪地也好,他都不怕,因為他有個讀大學的兒子,不管多累,他都覺得值!記得第一次領了工資,他沒有存折,只好把現金死死地縫在衣服里,連睡覺都不肯月兌。每個月的工資,他一分錢都舍不得花,全數交給兒子,只盼著兒子在學校里過得如意。
「哼!說的好听!」男人一心只記得老人帶給他的「恥辱」,對于老人的付出,他卻覺得理所當然。「後來,你終于回南方了,我高興得不得了,可你,現在又回來了!」
「你娶了媳婦,生了娃兒,都不告訴爹一聲!我回來,我回來有什麼不對嗎?!」老人原本就渾濁的雙眼,蒙上了一絲陰霾,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有什麼不對?你知不知道,你回來,對我會有多大的影響?!我早就告訴彩樺,我是孤兒,你突然冒出來,那算什麼?還有啊,這房子,都是彩樺他們家出錢買的,當初我費了多大的勁,才贏得彩樺父母的同意,我忍了多少奚落,才把彩樺娶到手?!你來了,你來干什麼?」男人指著老人,不悅地說。
「我是你爹!」老人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也只能說出這痛徹心悱的四個字。
「你沒見過世面,你知道住樓房,進屋要月兌鞋嗎?你知道怎麼用馬桶嗎?還有電梯,你會用嗎?外面的超市,你連怎麼結賬都搞不懂!廚房里的這些電器,你告訴我,你會用哪樣?還有啊,就連用鑰匙開門,你都不會!你來,你還嫌我不夠丟人是不是?」男人不斷地奚落著老人,講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刺耳。
這就是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老人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若不是自己再次回到北方,販賣水果為生,而水果攤位,又巧得離譜地擺在了自己兒子家的樓下,恐怕,自己仍不知道兒子早已結婚生子。
自從兒子大學畢業,他又回了南方,父子兩人就沒再見過面。八年,整整八年!只有過年的時候,兒子才會給家里去個信兒,說他過得很好,除此之外,再無音訊。直到他再次回到北方,偶然之間,才看到自己多年不曾見面的兒子。
「我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你現在翅膀硬了,就不認我這個爹了?」老人哀大莫過心死,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出現了!」男人冷血地說。
老人閉上眼,長嘆一口氣。再度睜眼時,老人,雙手如勾,冷眼看著自己的兒子。
但不等老人有其他動作,一股強大的吸力,讓老人身形一閃。
原來,老人只是新鬼,又是死于交通意外,強行留在人間,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魂魄只能暫時寄居于自己的尸體,也就是說,他不能離開自己尸體太久。
老人無奈之下,身形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這下他徹底的離開了吧?男人沒發現老人情緒的變化,只是看著老人突然消失,終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