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已經失蹤三天了。
宗恪得知她失蹤的消息,是在次日中午,那時候他剛剛醒過來。
「找不到她?什麼意思?」他一時沒能理解泉子的話。
「到處都找過了,可是都沒發現阮尚儀的蹤跡。」泉子說,「今早本該她來當值的,到了時間阮尚儀還沒過來,奴婢以為她太累,睡過了頭,是以也沒想去驚動,結果日上三竿她還沒來,奴婢擔心是出什麼事,叫人過去找,卻發現……」
「什麼?」
「院門開著,屋子敞著,被子疊得好好的,人卻不在——恐怕昨晚就沒回去。」
「沒有派人到處去找麼?」
「奴婢已經讓人去各處查看了,都說沒見到。」
「再多派些人去找」
宗恪顧不得許多,他翻身跳下床,泉子一見,有點慌神︰「陛下」
「別攔著我,我沒事」宗恪粗魯地推開他,披上衣服就要出門。
「陛下,奴婢還有一件事要稟報。」泉子趕緊說。
「你快說啊」宗恪不耐煩地看著他。
于是,泉子就把昨天下午,阮沅忽然听見莫名呼喚的事情告訴了宗恪,他還說,除了他,還有好些人都看見了阮沅,也被她抓住問是否听得見那呼喚。
「沒有誰听得見阮尚儀說的什麼呼喚,她們都當阮尚儀中暑了,也有勸她回屋休息的,可她不肯听。」泉子說,「奴婢挨個兒打听過了,都說,阮尚儀看起來迷迷瞪瞪,像中了邪。」
泉子這麼一說,宗恪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後來下午她回來了,陛下也醒過來了,奴婢本想打听一下她到底去哪兒了,找到那個聲音沒有,卻都被她搪塞過去了。奴婢看得出來,阮尚儀……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泉子說到這兒,想起來,又道︰「昨天下午,小枕頭是最後一個在路上看見阮尚儀的人,他和奴婢說,阮尚儀當時,進了永巷。」
「永巷?」宗恪一驚,「趕緊把小枕頭找來」
小枕頭很快被找來了,宗恪叫他把當時的情況,事無巨細,完全講給他听。
小枕頭便將當時所見,都說與了宗恪。
「……奴婢當時看著阮尚儀滿頭是汗,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就像被下了咒一樣。」小枕頭看了一眼他師父,才又說,「奴婢看她那樣子很是擔心,便問她,阮尚儀,您去永巷干什麼呀?可是阮尚儀就說,小枕頭,你別管。」
「然後呢?」
「然後……阮尚儀就進了永巷。」
宗恪聞言大怒
「她叫你別管你就真的沒管了?」他沖著小枕頭吼道,「你就不知道跟過去瞧瞧?蠢貨你怎麼就放她獨自進永巷那種地方?那是她能去的地方麼」
宗恪這麼發火,小枕頭嚇得想哭,他伏在地上不敢動。泉子在一旁看著,不由輕聲道︰「陛下……」
泉子這麼一出聲,宗恪才意識到自己行為出格了。
小枕頭是個級別非常低的小太監,阮沅是即將要封嬪妃的宮內紅人,而且是跟在宗恪身邊辦事的人,二者差距這麼大,一個小太監,哪里有資格、有膽子去管阮沅的事呢?
他責怪小枕頭,這是毫無道理的。
想到這兒,宗恪疲憊的揮了揮手︰「先下去吧。」
他關心則亂,自己也知道不對,是以屏退所有人,只留了泉子在身邊。
君臣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她會去哪兒?」宗恪揚著臉,看著泉子,好像希望泉子能給他一點線索。
泉子凝神想了一會兒︰「會不會,回家去了?」
泉子這麼一說,宗恪猛然醒悟,他顧不得找人,直接穿上鞋就往書房跑。
一路上,各色人等避閃不及,均嚇得匍匐在地,只見皇帝頭發沒梳好、衣服披在身上,就這樣子在宮里狂奔,後面跟著努力想追上他的泉子……
到了書房,宗恪沖進屋子,一下拉開抽屜
如他所料,那張房卡,不見了。
「這個女人」他一拳捶在桌上,「為什麼回去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泉子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听見宗恪這麼說,他想了想,道︰「昨晚陛下睡著,阮尚儀也沒法和陛下說,恐怕事出緊急……」
宗恪轉過身來,一臉鐵青,「就算事出緊急,她為什麼不能和你們說?哪怕留個字條也好啊」
這下,泉子答不上來了。
阮沅失蹤第三天,線索漸漸被收集起來,原來那晚上,有巡夜的侍衛看見她舉著燈,往永巷的方向去,那些侍衛說,阮沅當時手里還抱著包袱。
宗恪旋即下令,徹底搜查永巷,統計所有人的名單,活的死的,全都必須呈報上來。
沒多久,事情便查清楚了,永巷里少了一個人。
是舊齊時代的一個宮娥,犯了過錯,被罰在永巷已經二十年了,之前也有待罪的宮人看見阮沅進了她的屋子。
宗恪拿著交上來的名單和詳情,眉頭緊鎖。那個宮娥整個人生,和阮沅毫無交集,為什麼阮沅會去找她呢?
為什麼阮沅會帶著一個陌生人不聲不響離開皇宮?
既然宮里翻天覆地的找,也只能知道這麼多,那麼接下來,恐怕就只能去那邊世界打听了。
宗恪把宗恆找來,將事情前前後後告訴了他。
「現在我月兌不開身,宗恆,只有你過去那邊,叫姜嘯之動用一切手段,務必找到阮沅的下落」
宗恆領命,但他停了停,又問︰「皇兄的頭疼癥,如今怎麼樣了?」
「這就是古怪的地方。」宗恪皺眉道,「突然就好了,再沒疼過。」
宗恆心里一驚︰「是從阮尚儀離宮那天開始?」
宗恪沉默,良久,他才點點頭。
「恐怕,之前你的擔憂和猜測,變成真的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里面甚至都沒有一絲責怪和諷刺。
宗恆心里一沉,他不敢多問,當天就改換裝束,去了現代社會。
宗恆一共離開了三天,這三天里面,宗恪寢食難安,幾乎無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情。他隱約懷疑,阮沅的離去和自己頭疼的不治而愈,有必然的聯系,但是這里面到底埋藏了什麼秘密,宗恪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崔景明得知他的頭疼痊愈,不喜反憂,因為他已經得知了阮沅失蹤的消息。事情一件件關聯起來,只加速驗證了他之前和崔玖倆人的猜測。
第四天上午,宗恆終于回來了。那天有早朝,宗恪以平生最大的耐心,堅持完漫長的朝會,散朝之後他立即傳令,讓宗恆去書房見他。
一見宗恆進來,宗恪顧不得傳令,自己將其余人等打發出屋子。
「怎麼樣?」
「找到了。」宗恆一臉冷靜,雖然追查有了結果,但他的臉上毫無得色。
「找到阮沅了?」宗恪訝異萬分,「她在哪里?」
「就在隔壁的城市。」宗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一疊照片,「皇兄自己看吧。」
宗恪此時,心如擂鼓,有種莫名的恐懼和緊張將他緊緊包裹著,他甚至不敢去看那疊照片。
但是過了一會兒,宗恪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伸手把照片拿過來。
目光落在照片上,宗恪一驚。
照片里的女人,圍著女侍的白圍裙,端著一盤菜穿梭于幾張酒桌之間。女人的頭發很短,露出耳朵來,她的臉上掛著勉強的微笑,因為旁邊有個胖乎乎喝多了的客人,正笑嘻嘻的和她說著什麼。
再看女人的五官,正是阮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宗恪將照片摔在地上,「她瘋了麼?」
宗恆沒立即回答他,他將照片拾起來,放在桌上。
「臣弟過去之後,聯系了姜嘯之,他用警方系統查找,當天就找到了線索。」宗恆說著,從照片里翻出一張來,「阮尚儀走的那天上午,是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的,她們在如家酒店開了一間房,這就是她們倆進電梯時,安保系統拍攝下的照片。」
宗恪拿起那張照片瞧了瞧,沒錯,那時候阮沅頭發還沒剪,她旁邊站著個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的女人,從那身衣服可以辨認,是宮里的服飾。
那麼,這就是永巷里的那個宮娥了,宗恪想,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姜嘯之去了那家酒店,那女人已經退房了,看來當晚倆人就分開行動了,那女人的下落姜嘯之到現在也沒找到,但是阮尚儀的下落,一個禮拜之後就找到了,因為她使用了銀行卡,也使用了身份證,所以很快就被警方察覺。」
宗恆又抽出幾張照片,擺在宗恪面前︰「姜嘯之去了那家餐廳,問了值班經理,對方說阮尚儀是前兩天剛來的新人,說,她自願降低工資,只求有個收留的地方。所以餐廳就雇了她。」
「她真是瘋掉了」宗恪咬牙切齒道。
宗恆微微苦笑,又繼續道,「然後第二天,臣弟和姜嘯之就在餐廳逮到了阮尚儀。」
「她怎麼說?」
「阮尚儀一開始,不肯承認。她說她不認識臣弟,更不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宗恆停了停,才又道,「後來,臣弟逼問得緊了,阮尚儀就說,她有問題先問我們,我們回答了她,她才肯說實話。」
「她問你們什麼?」
「她問,陛下最近是不是再沒有頭疼過了。」
宗恪臉色變了一下
「臣弟答她說,是的,最近陛下已經沒有再頭疼了。」宗恆看著宗恪,又道,「說來也怪得很,臣弟這麼一說之後,阮尚儀就哭起來了,她說,求我們不要再纏著她,讓我們就此放過她,讓她走。」
「為什麼?」宗恪快瘋掉了,「她為什麼不說清楚?她到底為什麼要走?」
宗恆沉默良久,才道︰「阮尚儀大概,受了什麼刺激……」
宗恪一怔
「她說她不能留在這宮里,她原本就不應該來這邊的世界,她不是我們這兒的人,是她一時腦子發熱,行差踏錯,才惹出這麼些事兒來,所以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就當她從來沒進過宮。」
「就這麼算了?她叫我就這麼算了?」他的表情猙獰,「不是一路人?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路的人」
「皇兄……」
「好,既然她這麼說,那我就去親自問問她。」宗恪冷笑連連,「我倒要听听,她在我面前還能有什麼借口」
「陛下,另外,為了此事,臣弟也去問過皇後。」
宗恪一怔︰「你去找了縈玉?」
宗恆點了點頭︰「臣弟將近期宮里發生的這些事情,全部告訴了皇後,希望能夠得到她的解釋——她當初既然說過那樣的狠話,想來必定是有緣故的。」
「她怎麼說?」
「她說,阮尚儀的魂魄有問題,里面似乎摻有蠱毒。」
宗恪呆住了
「她還說,起因是當初阮尚儀和她父親一同受傷的那件事。據說,雲敏為了救阮尚儀,使用了一些雲家的手法,至于具體是什麼手法,皇後不知道,」宗恆說到這兒,頓了頓,「想來,恐怕與蠱毒有關。」
他的話說到這兒,停下來,宗恪也沉默下來。
良久,他點了點頭︰「你先下去吧。」
宗恆又看了他一眼,這才退下去。
屋子里靜下來,宗恪像只憤怒的無頭蒼蠅,在房間暈頭轉向繞了幾圈,終于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將剛才灑在地上的照片全部拾起來。
照片里的阮沅,臉孔很瘦,因為頭發剪得很短,所以五官更顯突兀。宗恪一張張看著照片,心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
她把頭發剪了,他不由想,她想恩斷義絕,再不顧念從前——不然,又何必把那一頭青絲悉數斬斷?
她離開這宮里,離開眼看著就要被晉封的寵妃地位,離開幾天之前還戀戀不舍的他,就這麼突兀的走掉了,跑去一個破敗骯髒的小餐廳,去給人端盤子……
他不相信她能這麼絕情,他找不到理由來證明她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宗恪想,阮沅一定有苦衷,是什麼事情逼迫得她不得不離開他,那一定是因為他。
無論如何,他也要找到她,把一切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