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阮沅沒看春晚,她抱著電腦看了一晚上《銀魂》,而且她只挑有伊麗莎白的部分看,每次看這個怪家伙舉牌阮沅都想笑。
大年初一和初二,阮沅連續吃了兩天的火鍋,確切地說,後面吃的都是火鍋剩菜。她懶得下樓買吃的,而且也沒處買吃的,索性就在家把東西都扔進火鍋里,慢慢煮了吃。
沒什麼事情好做,阮沅就看片子,片子看累了,就倒床上,抱著加菲貓抱枕自言自語。
她做什麼都覺得沒勁極了,她還從來沒覺得這麼寂寞過,就連大四為了備考,留在學校沒能回家過年的那個春節,都沒有今次這麼淒慘。
阮沅想起那個被說了很多次的故事︰妖怪一個人在山里生活,偶爾無聊下山去嚇唬人,偏偏有個孩子不怕它,每天來看它作怪,還笑它長得丑,把妖怪氣得連噴黑霧。後來,孩子不知為何再也不來了,妖怪無論噴火吐霧還是飛沙走石,都沒人看。
妖怪從此恨透了人類,因為人類讓它嘗到了寂寞的滋味,它逃回深山里,再也不出來了。
原來獨自一人並不是寂寞,而是一個人過慣了,忽然又來了一個每日做伴,等這個伴離開了,人才能體會到深深的寂寞。
「……大貓,你現在在干嘛呢?」阮沅抱著抱枕喃喃,「和兒子在一塊兒呢,是麼?有沒有告訴他‘爸爸很喜歡你’啊?肯定沒有。大貓是個傻蛋爸爸,只在心里想得要命,一句話都不肯說」
後來她迷迷糊糊睡過去,手臂還抱著抱枕。
夜里,阮沅朦朦朧朧感覺到,有人在給自己蓋被子。她一個激靈,睜開眼楮
「……醒了?」
是宗恪的聲音。
阮沅慌忙坐起身來,她按開床頭燈︰「你怎麼回來了?」
宗恪坐在床邊上,還是臨走時那身衣服,臉上笑眯眯的。
阮沅轉身看看床頭手機,晚上十一點半。今天才是大年初五呢。
「怎麼回來這麼快?」她揉了揉眼楮。
「嗯,也呆夠了,總覺得不能把你一人扔這兒過年。」宗恪解開外衣扣子,月兌下來掛好。
阮沅嘆了口氣︰「你啊,明明還可以再呆兩天的……」
「多呆兩天和少呆兩天,其實沒什麼區別。」宗恪說著爬上床來,拉開被子,「你才是呢,睡著了被子都掉了一半,大冷天也不怕著涼。」
他關上床頭燈,也縮回到被子里,貼在妻子懷里。
阮沅伸手模了模他,宗恪的身上冰涼冰涼的,大半夜的,他沒在賓館那間屋子里呆一個晚上,急急忙忙就坐車回來這邊,想到這兒,阮沅心里有些傷感。
「宮里還好麼?」她問。
「一切都好。」宗恪說,「也見著兒了,都沒問題。」
「東西給他了?」阮沅又問。
「給了。」宗恪說著,笑起來,「蛋白粉我讓青菡每天弄給兒吃。還有營養片,也都交代了用法。兒倒是對說明書很感興趣,一張張找出來仔細研究,不停問我那上面的字兒,我都快被他逼成藥劑師了。」
阮沅也笑起來。
「拍了照片了?」
「拍了,拍了好些呢,也不光給他拍,還有別人。」宗恪說,「明天你自己看吧。」
「真好。」阮沅喃喃道,「等沖出來,弄幾個相框,就擺這床頭上,你什麼時候都能看見。」
宗恪伸手把她摟過來︰「這兩天吃的什麼?」
「火鍋。」阮沅笑道。
「就光吃火鍋?吃了幾天啊?」
「從除夕到現在……六天。」
宗恪又氣又樂又心疼︰「你就那麼懶啊?就不知道下廚炒個菜?哦,我不在家,你就這麼胡亂對付自己?」
阮沅笑起來︰「火鍋怎麼不好?營養豐富,味道齊全。又煮牛肉又煮羊肉,菜吃完了我就往里下粉絲,一樣好吃。」
「我永遠拿你沒轍。」宗恪嘟囔。
阮沅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肩胛處,用力吸了口氣。那是宗恪的味道,她最最熟悉的味道,任何時候聞到,心都會悄悄蹦個不停。
她忽然悄聲說︰「宗恪,我很想你。」
說完這話,阮沅覺得鼻子發酸,就好像迷路好久的小孩,總算看見了家的燈火。
「我也很想你。」宗恪低聲說,又用下巴蹭著她的柔軟頭發,「在宮里睡不著,整夜失眠。後悔得我啊……」
「後悔什麼?」阮沅抬頭看他。
「該把那個加菲貓抱枕帶著的。」黑夜里,男人的眼楮亮得像星籽。
阮沅撲哧笑出來︰「那可不行,你帶走了,我怎麼辦?」
「嗯,所以在路上的時候我就想過,得再去買一個,應該是一對才好。」
「還買啊?就這一個,佔床上這麼大位置。再買一個,咱們睡哪兒啊?」
宗恪想了想︰「咱們睡上面,讓它們睡下面。」
阮沅笑過,又嘆道︰「你才走了幾天,我就受不了了,往後你要是走很久,那怎麼辦呢?」
「我不會走很久的。」宗恪說,「要是必須得走很久,那我就每天回來看你,到時候加菲貓抱枕,你一個我一個。」
本來是很甜蜜的話,阮沅心里卻一陣難過。
後來阮沅把宗恪帶回來的照片都沖洗了出來,大部分是宗的,孩子沒有擺姿勢等著拍,而是由宗恪抓拍的,鏡頭里男孩表情嚴肅,或者在讀書,或者在習字。只有一張,他抬頭沖著什麼在笑,笑容十分明媚,動人心魄。
「在笑什麼?」阮沅問。
「他問我,鈣片是做什麼用的。」宗恪笑道,「我說,是吃了長骨頭的,小孩子如果缺了鈣,骨頭會酥軟,牙齒都長不齊全。」
「咦?這話對啊,他為什麼要笑?」
「兒說,那如果吃太多了,牙齒是不是就會長得老長老長、像大象一樣頂著?到時候嘴巴合不攏,可怎麼出門呢?」
阮沅也被逗樂了
「兒比你漂亮。」她看著照片說,「往後長大了,帥氣程度得翻倍的上調。」
宗恪淡淡一笑︰「是不是比我帥,我可不敢說,不過要論當皇帝,大概會比我強。」
「咦?是麼?這話怎麼講?」
「兒這孩子,性格很極端。不然也不會把宗玥的辮子給剪了。」
阮沅嚇了一跳︰「宗玥?宗恆的那個小丫頭?」
「嗯,前幾年的事兒了。」宗恪苦笑,「兒養了一只長尾巴藍毛的鳥,宗恆家的那閨女性格特別皮,怎麼勸都不听,哥哥攔不住,宮人也攔不住,非得去抓那小鳥的尾巴,結果揪下一大把毛來,鳥尾巴就禿了。」
「然後兒就不依?」
宗恪點點頭︰「死活不依,宗恆帶著女兒進宮來給他道歉,許諾給他再買一只,還是不依,怎麼辦呢?自個兒偷偷藏了把剪刀,哪天趁著宗玥不注意,抓著她的辮子, 嚓就是一刀」
阮沅哭笑不得
「宗玥捂著頭發、哭得昏天黑地,好歹被哥哥牽著回了家,」宗恪苦笑,「我知道了,去罵兒,說他不該欺負女孩兒,宗玥比他小那麼多,當時才四、五歲呢。可是兒說這才算公平——從鳥尾巴被抓到他剪人家頭發,中間隔開兩個月。你看,過去兩個月了,他還記得這事兒,非得報復回來不可。」
阮沅本來覺得,這孩子怎麼如此睚眥必報?但想到是宗恪的孩子,她不好這樣批評,于是就把話又咽回去了。
「但是報復完了,就完了。他覺得公平了,就不會再往下計較。後來宗玥那孩子又進宮來,兒就沒再提這事兒,還是像往常一樣和她說話、把攢了的糖給她吃。」
阮沅想,這孩子性格,真是……不同尋常。
「同樣的遭遇落在我身上,我還真干不出剪女孩子的頭發這種事。」
「是啊。」阮沅翻了個白眼,「女孩子一撒嬌,你就投降了,還談什麼剪頭發?」
宗恪苦笑︰「所以,我不敢確定兒這性格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刺激出來的……這樣下去,如果把握得好,可能會成為秦皇漢武那樣的皇帝,如果把握得不好,夏桀商紂就是前車之鑒。」
阮沅從未听宗恪用這麼嚴肅的口吻談自己的孩子,這讓她感覺異樣。
「我沒有這種力量,」宗恪輕輕嘆息,「所以我會有的困擾,兒卻不會有。這力量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強,會把人變得極為與眾不同,也就是所謂‘偉大’或者說‘極端’的那種,什麼千古一帝之類的。要說躋身那種排行榜,我肯定是沒戲,頂多算中流人物。不過我也不希望兒有份——變得偉大,說到底,是件很痛苦的事。」
宗恪這番話,阮沅並沒有听得太懂,但她低頭又看了看照片,里面的男孩神情剛毅,周遭散發著強烈的存在感,好像要從照片里掙月兌出來似的。盡管坐在輪椅里,渾身上下,也絲毫沒有靡廢僵硬的氣息。
也許宗恪說的對,阮沅忽然想,這樣的孩子,這樣的身世地位,又是這樣的剛硬執拗的性格……未來會做出什麼事來,誰也無法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