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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秋季,就在這漫長的沉默和低氣壓中度過了,事情過去,一切恢復原樣,姜嘯之照常去警局上班,蕭錚照常忙著他的基金和股票,厲婷婷也照常上她的班。
但是,她感覺到自己的一些變化,從海邊回來,經過這麼大的事情,人總是會受到沖擊,這很正常。但厲婷婷能明顯感到,沖擊,並不僅僅是施茜的死造成的。
她依然記得那個荒唐的晚上,雖然藥物使得記憶不太清晰,但她還是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盡管姜嘯之一遍遍安慰她,向她解釋她是無辜的,她不用背負什麼罪孽。但是他話語的效用並不明顯。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事後,再尋找多少借口也抹不干淨。
厲婷婷發覺,自己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姜嘯之了。她不敢看他的眼楮,也不敢向以前那樣直沖沖的和他說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而且,她也無法解釋,為什麼藥效過去之後,她要抱著姜嘯之哭。
如果當時換做別人,她還會這麼做麼?她會抱著井遙哭麼?會抱著蕭錚、游麟他們哭麼?恐怕不會。
是因為那是姜嘯之,她才會那麼做。
想了好久,她想不出緣由,也沒法再想下去,最後厲婷婷決定暫時不想了,她該去找個朋友,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頭一個想到的朋友,就是已經恢復了友誼的程菱薇。某天下午,厲婷婷給她去了電話,問她有無空出來吃飯。
「今天?正好有空,最近天涼了,我的要求不高,一頓牛肉火鍋就可以了。」
厲婷婷忍不住笑︰「你這家伙,到時候牛肉都歸你,我吃白菜——這你滿足了吧?」
「啊?為啥吃素?你念經了?」
「是啊,念減肥經。」厲婷婷說到這兒,停了停,「還有,別把秦子澗叫來。」
那邊發出一陣笑聲︰「不會。而且也叫不來,他都不搭理我了,放心,他可不像重視你那麼重視我。」
厲婷婷不知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半晌,她才低聲道︰「死丫頭,那到時候見吧。」
倆人約在某個周三下班後,地點是一家她們都很熟悉的日式餐廳,厲婷婷照例帶了「保鏢」,是今天「輪值」的游迅。程菱薇到得早,在圍爐邊上朝著他們招了招手,她笑盈盈道︰「怎麼?還帶了個帥哥?」
「沒有。」厲婷婷淡淡道,「錦衣衛的。」
她說完,又轉頭對游迅說︰「自己找張桌子,想吃什麼隨便點,等會兒我來買單。我們女人要說點話。」
游迅乖巧的點點頭,自覺找了張離她們稍微遠一些的角落桌子坐下。
看他離開,厲婷婷才松了口氣。
程菱薇扭頭又仔細瞧了瞧游迅︰「誰啊?游迅?」
厲婷婷微有點吃驚︰「你怎麼知道的?」
程菱薇笑了笑︰「之前,王爺曾經仔細調查過你身邊這幾個錦衣衛,當時我好奇,看了一眼照片。」
厲婷婷這才醒悟,程菱薇說的是元晟。
「這麼說,你和他們來往很密切?」
程菱薇搖搖頭︰「我叔叔和他們來往密切,我沒有。就是踫上了打個招呼,叔叔不高興我摻和進這些事,說,和咱們武林人無關。」
服務小姐過來給她們倒茶,又把菜單遞過來。
厲婷婷默默喝了口茶,點頭道︰「也是。不摻和的好。」
程菱薇點了火鍋,又問厲婷婷想吃什麼,她要了一份女乃汁烤菜。
放下菜單,她湊近瞅了瞅程菱薇︰「臉上怎麼了?」
程菱薇左臉顴骨下面一塊烏青,左邊腮幫也有點腫。她順手模了模,嘻嘻一笑︰「被人打的。」
「啊?被誰打的?」
「不知道。」
厲婷婷搖搖頭,從她認識程菱薇開始,這女人就三五不時受傷,每次問她是怎麼傷的,回答全都是這句︰「不知道。」
後來厲婷婷覺得這是人家不肯說,既然不肯說,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問明白呢?
等服務小姐離去,程菱薇才小聲說︰「我還以為你再不肯見我了。」
厲婷婷苦笑︰「我干嘛不肯見你?就為了秦子澗那件事?」
「嗯……也不光。我估模著,你早晚得知道我是什麼人,也早晚得知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然後知道我知道了又還裝作不知道,等你真知道了……」
「貫口大師,您可以歇著了。」厲婷婷沒好氣地打斷她。
程菱薇嘻嘻一笑︰「公主恕罪。」
被這久違了的稱呼給弄得一怔,厲婷婷垂下眼簾︰「別這麼喊我,早就不是了。」
「哦……」程菱薇想了想,「我忘了,該改口稱皇後娘娘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厲婷婷嘆息道,「知道就知道唄,用不著刻意改稱呼。像你叔叔說的,反正你們武林人不摻合這些。」
她說到這兒,停了停,才又道︰「之前,我以為你和你叔叔感情很好呢。」
「我和他感情是很好啊。」
厲婷婷有點吃驚,她抬頭望著程菱薇︰「是麼?可我听說,是他把你……」
她的話沒說完,服務生把火鍋端上來,又把厲婷婷的女乃汁烤菜送到她跟前,輕聲道︰「請慢用。」
程菱薇拿起小勺,伸臂挖了一勺厲婷婷的女乃汁烤菜,填進嘴里。
她笑了笑︰「是他把我帶過來的,可我為此感謝他。不然,留在那個家里,我死得更快。」
厲婷婷說不出話來
「先聲明一下,我這可不是斯德哥爾摩癥哦。」程菱薇搖了搖小勺,「雖然表面上看,我是被我叔叔綁架到這邊來的,可他對我從來就沒有半點不好,這麼些年,一直把我當親生閨女看待。」
「是麼……」
「先不提我的事兒了,說你自己。」程菱薇看看她,「看起來好像有心事?」
厲婷婷一愣,苦笑起來︰「真不愧是做心理醫生的。」
「不是所有的醫生都能看出來,不過呢,我就有這個能耐。」程菱薇笑嘻嘻看她,「怎麼?有了中意的男人了?」
「你啊,干嘛要往那方面想?」厲婷婷瞪了她一眼。
「咦?你和秦子澗撇清了,我好趁機下手啊」
厲婷婷差點被嘴里的烤菜給噎著
「什麼下手?」厲婷婷盯著她,「什麼意思?」
程菱薇不吭聲,只把豆腐金針菇還有肉丸一股腦倒進火鍋,火鍋的爐子燒得很旺,白氣被煮得一波一波的,溫暖的食物香味兒彌漫在倆人之間,像一條細小的河流。
「就是字面的意思。」程菱薇沒有笑,她放下手里的漏勺,「你要是覺得還不行,那我就再等等;你要是覺得無所謂了,那我就開始努力。」
厲婷婷吃驚萬分地望著程菱薇︰「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程菱薇搖搖頭︰「不是。這話我一早就想和你說了,我很喜歡他,要是背著你行動呢,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地道,畢竟咱們朋友一場。可當面和你說呢,又擔心你反對……」
「我不反對。」厲婷婷馬上說,「可是,你真喜歡他?」
「真的。」
厲婷婷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程菱薇,她心里這份吃驚,幾乎難以言表。
該不會是……她還不知道吧?
這個荒謬的念頭慢慢浮上厲婷婷的心頭,她琢磨著自己該怎麼開口,但前不久表妹的教訓,依然歷歷在目︰她不就是勸阮沅別去招惹宗恪,結果姐妹倆才翻的臉麼?
眼下她沒別的朋友了,只剩了程菱薇,她可不想再和程菱薇這唯一的摯友翻臉。
「我,沒什麼想法。」厲婷婷艱難地說,「我是說,菱薇,我只能回答你︰我沒意見。至于更多的……」
「沒有更多的了。」程菱薇很高興,「你不反對就行,之前我擔心了一路呢。」
她垂下眼楮,臉上有些發紅︰「怕你還……還舍不得他。」
厲婷婷喉頭不由哽住,她忽然覺得無比淒涼,甚至淒涼到讓她想哭。
為什麼世間竟有這麼多荒誕的事情呢?
「怎麼了?」盡管隔著火鍋的白霧,程菱薇也發覺厲婷婷神色不對。
「沒什麼。」她趕緊搖頭,啞聲道,「只是沒想到事情都……都變成了這樣。」
「嗯,像轉盤上的彈珠,對不對?前一刻還一格一格對得好好的,後一刻,轉盤不知被誰一撥弄,珠子跟著彈飛,一下子,全都錯了位。」
「可不是麼。」厲婷婷胸口卡得難受,她抓著筷子,拼命收拾起思維,掩飾道,「你知道的,我那個表妹阿沅……」
「嗯,听說了,跟著宗恪進宮了。」程菱薇體貼地撈起一勺豆腐,放在厲婷婷碗里,「嘗嘗,牛肉都煮進去味兒了,這豆腐好吃——她沒打算再回來?」
厲婷婷搖搖頭︰「不到走投無路,她不會轉彎的。」
「嗯,和我一樣。」程菱薇模了模頭發,神情頗有些微妙,「我和她是一類人,沒心沒肺,都缺心眼。你生她的氣了?」
「我生她什麼氣?」
「進宮,和你前任老公混在一塊兒。」
厲婷婷苦笑,「什麼前任老公?那個我不在乎。連你我都不會生氣,更何況她。」
程菱薇松了口氣。
「所以我才說,大家都錯了位。」她眨眨眼楮,「宗恪那邊,你肯定是不會再回頭了;秦子澗,看樣子你也不想再和他重續前緣了——婷婷,你是喜歡上誰了麼?」
「我誰也沒喜歡上。」厲婷婷悻悻道,「我一個人,落得清靜。」
「真不像。」程菱薇搖搖頭,「都說了你有心事。再說,又何必非得要什麼清靜?有人喜歡這又不是壞事。」
「我,受夠了。」厲婷婷慢慢地說,她拿勺子舀了湯,小心翼翼盛在碗里,「前面兩個悲劇得還不夠麼,再來第三個?」
程菱薇抿嘴一笑,她拿筷子細細挑著煮熟的金針菇︰「那不是你的錯,婷婷,那真不是你的錯。你和秦子澗壓根就還沒開始,不過是因為雙方父母的意思有了婚約,之後時事動蕩,又被迫不斷撞到了一起——哦哦,抱歉,我不是說你們不合適,我是說,你們剛好錯過了深入彼此人生的機會,這種事很微妙的,不在那個階段就是不行。」
厲婷婷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听起來像是狡猾的有私心的勸說。」程菱薇笑了,「只是,現在就算你們想深入彼此的人生,恐怕也辦不到了。」
厲婷婷沒出聲。
「至于宗恪,唉,原諒我說話太直接,你和他的那段婚姻完全是兒戲。此人看來根本還是個孩子,這麼一來,迫使你在他面前也無法長大。」程菱薇咬著嘴唇,想了半晌,才又道,「但事實上你們都不是小時候的自己了,回也回不去了,你又不肯下力氣重新經營這段婚姻,促使它發生質變。那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還是,離婚吧。」
厲婷婷撲哧笑出來。
「我真希望宗恪此刻坐在這兒,聆听你的教誨。」
「那他一定會拿刀把我砍了的,」程菱薇聳聳肩,「雖然都想做帝王師,但這代價太大了。」
「你怎麼不去寫婚戀寶典呢?」厲婷婷哼了一聲,「到時候你會比陸琪更紅的。」
「我沒那個能耐指導天下蒼生,我只關心我自己,以及周圍這有限的幾個人。」程菱薇放下勺子,伸過來,握住厲婷婷的手,「不用總記著前車之鑒,那玩意兒靠不住的。每時每刻,世界都在變化,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吃什麼——」
「我知道。」厲婷婷低頭咬住魚丸,「我吃魚丸。」
程菱薇笑起來︰「我是說,別真的放棄了,喜歡上誰又不是大罪。婷婷,你如今的心結,難道是害怕自己的喜歡又變成一場罪孽?」
厲婷婷低頭咬著魚丸,她忽然明白,她今天為什麼要來找程菱薇了。
菱薇說得沒錯,她是喜歡上誰了。
只可惜她如今的喜歡,恰恰是一樁彌天大罪。
那晚吃過晚餐,倆人分手,程菱薇回到自己家里,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等了一分鐘的待機鈴聲,那邊竟然奇跡般接了電話。
「喂喂?秦子澗,有沒有想我?」
這是程菱薇慣用的開場白,對此秦子澗的回答也永遠是一樣的︰「想啊,想得都想不起來了,小姐貴姓?」
然後程菱薇就會大笑,這種開場白和說相聲無異。
「昨晚為什麼不接電話呢?」程菱薇問,「你關機了。」
「嗯,我在工作。」秦子澗說,「工作時間,我不開機。」
「那前天晚上也沒開機。」
「前天晚上我去看電影了,電影院不讓開機。」
「那你到底什麼時候開機呢?」
「現在就在開機。」秦子澗不耐煩了,「沒事我掛了。」
「其實,我今天和縈玉去吃飯了的。」程菱薇慢吞吞地說。
果然,那邊不響了,電話並未掛斷。
「我和她說起你了的。」她繼續說,「我說我打算追求你,縈玉同意了。」
「你這麼說的麼?」秦子澗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冰冰的。
「是的。」程菱薇依然無所畏懼,沒被他嚇住。
「程小姐,你非常無聊。」
「不為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程菱薇嘆了口氣,「咱們見見面,成麼?」
「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其實我覺得,縈玉好像有心上人了。」
這一個炸彈一樣的信息,讓听筒那邊再次沒了聲響。
「不過,我也不知道是誰。」程菱薇停了停,「你很難過麼?」
「我為什麼要難過?」秦子澗淡淡道,「事情過去了。她往後的人生,和我已經沒有關聯了。」
程菱薇無聲的嘆了口氣,她在沙發里坐下來,縮進沙發深處,望著窗外的陰雨。
「我想見見你。」她停了停,「我家水管壞了。」
那邊,在短暫沉默之後,說︰「又在騙我,是吧?」
程菱薇笑起來。
這是程菱薇最常用的由頭,因為最開始,秦子澗會為了程卓峰和元晟的囑托,去程菱薇家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水管堵了,電線壞了,房屋漏水……後來,任何事情都成了程菱薇找他的理由,但是這些壞掉的東西,經常在秦子澗到達的那一刻,奇跡般恢復正常。
「那你明天過來吧,順便去參觀我上班。」秦子澗突然說,「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