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秦卿,翡翠首飾的映襯下,自然還是有著颯爽的英姿,卻同樣多了幾分嬌嬈……這套首飾極適合她,她也相當鐘愛這類光華內斂的珠寶首飾。
沈國手笑了笑,覺得自己仿佛一瞬間回到幾十年前,又看見了他新婚的妻子。
他的愛妻,當年也和秦卿一樣,是花朵般的年紀,衛生員里最美麗最有氣質的女人,名門閨秀,寫的一手好字,最好讀書,可卻沒有嬌氣,吃苦耐勞,無論遇見何種苦難,總是眉眼含笑,溫婉迷人……
沉浸在回憶里良久,沈國手搖頭,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指著書桌上的黑白照片笑道︰「看看,這就是你女乃女乃,很漂亮是不是?」
秦卿聞言,轉頭看過去,照片里的女人不能說很漂亮,五官只是清秀而已,身量也不算高,只有一米五上下,很嬌小,也有些瘦弱,和高高大大,又很英俊的沈國手相比,實在說不上很相配……
可是那種氣質,那種內斂的,深沉的,說不上是什麼的氣質,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具備了。她穿著雪白的襯衫,黑色的裙子,兩條又粗又黑,編成麻花兒的長辮子,用紅頭繩系著,笑容溫婉……「沈醉的眼楮像女乃女乃。」一樣黑的發亮。
沈國手感慨地點點頭︰「可惜,她早年操勞過度,身體不好,早早就去了,要不然,知道沈醉娶了媳婦,一定很開心……」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響。
秦卿一愣,和沈國手對視一眼︰「是苗苗回來了?」
真是苗苗。小丫頭今年虛歲才十歲,她穿了身粉紅的羊毛衫,條紋背帶褲,束著高高的馬尾,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跳——‘北京小妞’。
沈平昌和盧良雲兩個站在台階上笑呵呵地給打著拍子,看著小丫頭的黑皮靴踩著點兒在青石板上面彈跳。
「小姨」
一眼看到秦卿,苗苗登時把欣賞她舞蹈的沈爺爺、盧女乃女乃全忘在腦後,一個飛撲,撲進秦卿的懷里,熱切地在她的臉上印了兩個甜甜蜜蜜的香吻。
長大了,有些分量——秦卿笑眯眯地甩開手臂拎著小丫頭轉了三圈兒,兩個人是玩慣了的,小丫頭一點兒都不害怕,還松開摟著她脖子的手,迎著風咯咯大笑起來……
到是把沈老爺子嚇得臉色雪白,幾乎要擰斷數根須,跳著腳,扯著嗓子吼︰「哎呦,快停下來……這是要太爺爺的命呢。」
秦卿擔心老爺子真嚇出個好歹,就沒敢玩拋高之類的游戲,把俏皮活潑,意猶未盡的小姑娘摟懷里狠狠親了幾口︰「苗苗,想小姨不?」
「想今年元旦演出,苗苗有登台……好想小姨也去看……」小姑娘眼圈發紅,硬是咬著嘴不肯哭,臉上依舊掛著笑,心疼的秦卿心里直哆嗦。
「是小姨不對,以後我們家小苗苗演出,小姨一定去……」
自從夢澤去世之後,她兩次見小苗苗,都是來去匆匆,沒敢久待,生怕這孩子問什麼。這一次,她和沈醉結婚,兩個人依舊很有默契地沒有告訴苗苗——他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像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解釋,叫了六七年姨夫的男人,如今換人了……
其實,秦卿也明白,苗苗這丫頭早熟,對于這些年發生的事兒,她雖然從來不說,可心里有數,就像夢澤不在了,秦卿一個人去看她,她除了第一次問過,看見秦卿眼眶發紅之後,就再也沒有提,可沈醉後來看見這丫頭半夜哭的被子都濕透了,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自己洗干淨……
又跑又跳的,丫頭的辮子散開,秦卿就抱著苗苗去浴室給她梳洗,結果,她伺候不了人家,梳的辮子歪歪扭扭,還是小苗苗自己三下五除二梳好,拿熱毛巾擦臉,動作麻利的很。
「小姨,女乃女乃說沈醉叔叔被‘小狐狸精’叼走了……」小丫頭眨眨眼,眸子里全是狡黠,「嘻嘻,這小狐狸精是不是小姨啊?」
秦卿頓時一愣,俯,橫眉豎眼,擺出一個惡狠狠地表情,用力擰了一下小姑娘粉紅的臉頰,小孩子的皮膚滑女敕如蛋清兒,她都忍不住有些不忍釋手,「說,誰是小狐狸精——」這丫頭片子太不像話,這麼丁點兒的年紀,知道狐狸精是什麼意思?
小丫頭片子鼓著通紅的小臉,做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雙手抓著秦卿的手腕撒嬌︰「唔,疼啊,小姨,苗苗再也不敢了……嘻嘻,小姨就算是狐狸精,也是最漂亮最可愛的小狐狸精……」
說完,苗苗就掙月兌秦卿的手,一出溜,溜出浴室大門,空氣里只留下一連串歡快的笑聲。
秦卿也是舍不得真的弄疼她。
倚在浴室門前,臉帶了些許寬慰,苗苗長成現在這般,聰明可愛,不怨天尤人,沒有生出自卑心……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功勞在呢。
那一年,是她到羽林的第一年,還是新人,還不算一個合格的軍人,甚至還弄不明白,自己到底選擇了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作為新人里的佼佼者,他們被獲準跟著教官出一次任務當做‘實習’,那是一群十幾歲,最多不超過二十歲的孩子,第一次見識到人性的險惡,見識到歹徒的凶殘,那是楊夢澤第一次殺人,也是他們這些人第一次親眼目睹,真實的殺戮和血腥。
當時早就忘了手中的槍,只能憑借本能沖上去肉搏,楊夢澤一刀刺進那個毒販子胸口的時候,鮮血飛濺,噴在她的臉上,滲入嘴角,又咸又澀,猶記得當時自己的腦袋里一片茫然,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壞人的血,也是熱的。
楊夢澤卻沒有糾結,笑著大聲說︰「我殺了個毒梟,救了一個孕婦,救了一條小生命,這是好事。」
是的,當時沒有人知道那個孕婦到底是敵人,還是真的人質,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個孕婦,孩子永遠是無辜的,他們救了一個新生命。
因為受了驚嚇,孕婦早產,根本來不及送醫院,幸虧秦卿是個女孩兒,而且已經學過幾天緊急救護,對這方面的知識並非一竅不通——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是個女孩兒,又嬌小又可愛的女孩兒……
楊夢澤燒的熱水,秦卿給她洗的澡,還是用自己的內衣給她做的尿布和包裹……
小姑娘的媽媽生完孩子就去世了,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還有心髒病,能把孩子生出來,已殊為不易,回去之後,劉峰隊長查過,孩子再沒有親人,她的父親,就是被楊夢澤打死的那個毒販。
一開始是想送孤兒院的,只是,那是秦卿第一次親手接生的嬰兒,楊夢澤也不肯,幾番爭執,沈醉就收了苗苗做養女,雖然到現在為止,苗苗只叫他叔叔,對他,甚至還不比對秦卿和楊夢澤親,可戶口本上,兩個人確實是父女關系。
「苗苗已經長大了。」
沈國手端著茶缸子走到秦卿身側,笑眯眯地道,「……是個貼心的姑娘,天熱了會給我搖蒲扇,天冷了知道給我戴圍巾,戴帽子,看著她小小年紀,踩著凳子爬到桌子上面去給我端茶倒水,我覺得這就是我們沈家的閨女……她要真是沈醉的女兒,那該多好……」
秦卿苦笑,苗苗年紀小,還不懂事,沈醉又是那樣認真的性子,早早就告訴她,她不是自己的女兒,當時苗苗問她的爸爸媽媽在哪兒?沈醉只說了一句去世了,就再不肯解釋,只說,她長大了就知道了。
到後來,苗苗不知道怎麼的,一直以為她的父母是烈士,就‘睡在’她經常跟著小姨一起去的那個烈士陵園里面,和那些忽然從她生命里消失的叔叔阿姨們在一起……
每一年,苗苗都會在所有的墓碑前,獻上她自己手工做的花籃,有的時候還有其它的一些小東西,秦卿他們也本能地,沒有給她任何解釋——要是孩子永遠長不大,永遠不去追問自己真實的身世,其實,也是一件好事兒。
可無論是秦卿,還是她那一群戰友們,都是極為理智的人,誰都明白,真相之所以是真相,就因為它總有大白的一天……
到了那一天,秦卿希望他們大家用心澆灌出來的小苗苗,無論什麼樣的暴風驟雨,都能承受得起……
晚上吃飯的時候,小苗苗就坐在秦卿的懷里,把一顆顆的餃子挨個放在餃子醋里面蘸一下,然後遞到秦卿的嘴里,只要秦卿說一句好吃,小丫頭就眉飛色舞,高興的不得了,兩個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親親熱熱地吃飯,到讓沈國手一家子吃醋不小,尤其是盧良雲,簡直咬牙切齒,甚至忍不住點著小丫頭的腦門兒數落——「你這個小叛徒」
‘小叛徒’一點兒都不介意,還是高高興興地和小姨分享‘美食’……
秦卿笑得矜持,可心里也得意,總覺得今年的餃子比往年好吃許多。